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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曾是惊鸿照影来

流潋紫2015年08月30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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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着玉隐出阁之喜,爹娘被允许留在京中相庆一月。三朝回门那日,玉隐独自归来,侧妃到底是妾室,并无三朝回门之说。虽然玄清纳妃仪式隆重,虽然未央宫便是玉隐娘家,玄清却也未曾陪来,也是存了不要彼此相见伤心之意。玉隐衣饰辉煌,环翠叮当,似乎很是舒心的样子。稍后,尤静娴亦入宫请安,很清淡温雅的一个女子,谈吐亦轻柔,倒也不俗,并不像心高气傲会惹是生非的女子。与玉隐相对时也很客气,仿佛能入清河王府日日看见玄清已了却她最大夙愿。如此,彼此相安,也就无事。日子缓缓过去,听闻玄清待玉隐很好,允她住王府东侧最华丽的积珍阁,给她正妃的礼遇,连出身公侯的尤静娴亦只住了地位略低一等的王府西侧,而玉隐手握持家权力,把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待尤静娴也很客气亲厚。太后说起来也不免欣慰,“哀家原怕太尊崇这位甄侧妃会宠坏了她,原来当真会主事,性子又温柔平和。”如此,宫中论起玉隐来,无不羡慕称赞。

这一日晨起,六月的天气,春意凋散早已殆尽,清晨萌生的蓬勃暑气被一场缓缓下落着的小雨冲散了不少。玉隐出阁有些日子了,为给眉庄“守七”,我衣衫简净清淡,随意绾着堕马髻,独自捧着一束小小的雪白栀子细细插入瓶中,偶尔抬头看看窗外雨点芭蕉,凉意萧萧。玉娆枕着胳膊临窗远眺,暗红雕花窗下伏着满地雪白的荼蘼花,如堆雪一般,香气淡远如轻雾。她轻轻道:“开到荼蘼花事了,大姐姐,春天过去那么久了呢。”

却是一个男人熟悉的声音缓缓传来:“旧的春天过去了,新的春天又会过来。你年纪小小,却也懂得伤春悲秋了。”

玉娆一惊,骤然转身,却见穿着一袭赭色蟠龙常服的玄凌,神色冷寂下来。我起身相迎,玉娆亦淡淡施了一礼。

玄凌丝毫不以为意,想要虚扶她一把,玉娆不动声色地让过了。玄凌微微有些尴尬,问我,“过几日是德妃尾七的祭礼,预备得如何了?”

“差不多了。”

他策有些伤感之色,关切道:“这几日润儿还好么?”

“润儿的身子还强健,只是每每到了入暮时分还是哭,不知是不是思念他母亲的缘故,”我低头,忍住眼角的泪意,“不过,臣妾自当尽心尽力照顾润儿,不会让他有半分损伤。”

他微微点头,“这句话别人说朕都不会当真,你与德妃却是十数年相知的情交,”他又道:“德妃的尾祭一过,众人心思也可放宽点。赤芍和朕说起来,除了你义妹出嫁那几日,宫中也连月不闻歌舞丝竹了。”

玉娆唇角一动,侧头想了一想,还是没有忍住,“旧人去了还有新人在,难怪皇上说春去春又来,原来人和春是一样的。”

玄凌和颜悦色道:”朕原也以为春去便不能再来,”他注目于玉娆清丽如栀子的脸庞,“但是现在,朕也相信,春会回来。”

玉娆一时未解,我心中一动,想起赐扇之事,隐隐有些不安,黯然道:“春天过了便是秋天,可惜上林苑的菊花开得再好,眉姐姐也看不见了。”

玄凌歉然地抚一抚我消瘦的肩胛,道:“德妃一走你太伤心,老六纳侧妃你又费心不少,你瘦了这许多,朕心里也不好受,”他拈一拈我青色的衣领,“朕知道你要为德妃服丧,只是日子总要过下去的。”

我凄然转首,缓缓扶着身边一张椅子坐下,“日子总会过去,可臣妾是不会忘了眉姐姐的,”我蓦地抬头看住玄凌,“日子长了,皇上也会忘了姐姐么?”

他神色微微黯淡下去,道:“朕在来的路上嘱咐了花房的工匠,日日送一盆新鲜的菊花去德妃的梓宫,也算尽一点心意,”他停一停,颇为内疚,叹道,“十余年来,虽是德妃性子倔犟,但朕也有对不住她的地方。”

我的眸光灼灼发亮,倒映在他沉黑的眸底,玄凌身子微策一缩,回避过我的目光,苦笑道:“若不是那日朕轻信谗言,温实初也不会行此激烈之举,以致被德妃瞧见惊了胎气,”他的指尖是冰凉的,“嬛嬛,朕以为你不会再理朕。”

我抬首,简略地答了两字,“怎会?”我怃然垂首,迸出一丝森冷的恨意,“害人者并非皇上!意欲离间六宫者亦非皇上!迷惑圣听者更非皇上!”

他蹙眉,眸中有幽暗的火苗暗生,“你即时已下令杖杀了静白与斐雯。”

“臣妾犹嫌不足,”我一字一句燃烧着滚烫的仇恨,“德妃难产血崩而死,差点连皇子也保不住,温实初乃是宫中国手,照拂太后凤体有功。太后与皇子,哪一个不是国之根本?何况臣妾哥哥神智清醒许多,皇上若细细查问下去,当年甄门变故多是管氏挑拨。”

玉娆轻轻哼了一声,已红了眼眶,“管氏挑拨六和,她哥哥就在前朝兴风作浪,陷害忠良,兄妹俩蛇鼠一窝,偏偏要将甄氏一门置诸死地么!”

玄凌沉吟片刻,温言劝慰道:“从前的事”

我定定注视着他,“从前的事,既是管氏从顾佳仪处得证,皇上何不亲口问问顾佳仪?”

他微微沉吟,“朕知道你不喜欢,可是后宫与前朝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事不能急,”他的目光如窗外细雨轻笼在玉娆身上,静静道:“你的名字是玉娆?”

玉娆头也不抬,淡淡拨着栀子花的嫩绿叶片,“皇上明知故问。”

他也不恼,只转首静静着窗外细细一脉青竹出神,“娆者,主娇娆妩媚,柔弱之态,美则美矣,却与你轻灵之姿不太相符。”

玉娆轻轻扬眉,“皇上意指民女骄横跋扈,与女子柔弱姿态不符,”她淡然道,“皇上很会奚落人。”

玄凌忙笑,向我道:“人家是心比比干多一窍,你妹妹也太多心。”

我慢慢舀了一勺银耳,方笑道:“皇上的话只说一半,连臣妾也多心。”

他抚着青青的下巴,沉吟道:“娆字不好,女子婉丽和悦,朕赐一名,便叫玉婉好不好?”

我听得一个“婉”字,心头突地一跳,整个人惊得几乎要立起身来,皇帝赐名是莫大荣耀,身为臣子莫不欢喜相庆,无有推辞者,更无人敢推辞。

玉娆不置可否,略有些着急,掩饰着看我一眼。我眼波微微一横,似碧波春意婉转,悠悠道:“婉字也不罢了,可有什么出处么?总不能说皇上赐名是随意捡个字来给了三妹,”我略一沉吟,随手取过书架上素日玄凌所看的一卷《咏怀赋》,只作细细赏玩。

玄凌目光触及,不觉含笑,“扬绰约之丽姿,怀婉娩之柔情,现成张华的《咏怀赋》,可是褒扬美人的句子,如何?”

“美淑人之妖艳,因盼崃而倾城,”玉娆吟诵两句,已然明白过来,眸中慧黠之色似蝴蝶的翅膀一闪,已然盈盈起身,“民女姿容不美,妄称妖艳;父兄皆是罪臣,更非淑人。且这篇《咏怀赋》乃悼念亡妻,皇上不会是有以玉娆为妻之心吧?”

宫中妻妾嫡庶之分甚为分明,妻者唯中宫是也。果然玄凌不假思索,脱口道:“朕无此心,只是”

我盈盈欠身,且忧且柔,“臣妾福薄无德,甘居妾妃之位侍奉皇上终身,臣妾三妹玉姚婚嫁失意已铸成终身大憾,如念唯有四妹玉娆性子高傲,必不能为妾室奉人颜色,她亦非正室而不嫁。”

玄凌和颜悦色,柔和道:“你虽为妾室,然而是朕爱妾,又为淑妃,一人之下而已,”他觑一眼玉娆,“你妹妹若得如此,也不算辜负。”

我鼻中酸涩,眼中微见莹莹泪光,“臣妾姑祖乃咏熙郡王侧妃,二妹妹虽得六王钟爱,却也是侧妃之身,臣妾并无觊觎后位之心,只是皇上难道忍心见甄氏三代女子皆为妾室么?”

玄凌微有不忍,扶住我道:“不过赐名而已,好端端的倒惹起你伤心了,可见是朕莽撞,这“婉”字不好,咱们再不提了。你妹妹还小,若来日有好人家,朕再好好为她留心,眼前暂不说了。”

我听他口吻,隐有未肯放手之意,然而眼下不能多说,只得点头。玉娆笑道:“姐姐多虑了,玉娆蠢笨,皇上有姐姐解语花即可,怎么有这般心思。只是姐姐说得不错,玉娆必不洒帚奉栉甘为妾室,来日除非似三姐一般不言嫁娶,否则若以侧门进,必定一头碰死才算。”她语气坚毅,说罢若无其事拍拍手,顺手取过一盏清茶饮下。

“你这妹妹倒有几分气性。”临离开柔仪殿时,玄凌轻轻叹了一句。

刚出殿,隐隐有木鱼笃笃之声传来,午后寂静,听得格外分明,似夹杂在细雨中的声声叹息,闻者无不心底泛起酸意。玄凌好奇:“请了通明殿的法师么?”

我涩然摇头,“皇上还未见过臣妾的三妹玉姚吧?”我静一静,“并非臣妾无礼,故意不愿皇上见到三妹,只怕她御前失仪。”

玄凌细细眼纹中有踌躇之色,我引他向印月轩去,低声道:“三妹不愿见人,皇上窗外一看即可。”

他点点头,驻足,丛丛翠竹掩映,寒烟翠色纱窗后,一片单薄如纸的身影笼在宽大的素色暗藤蔓纹绉纱长衣中,玉姚跪在佛龛前闭目捻着一串迦南佛珠,一手敲着木鱼,口中念念有词,长发松松绾了个太虚髻,因长日不出门,脸色是一种奇异的苍白的透明,隐逸着长年悒郁而留下的如碎叶般忧伤的印子,不过二十余岁的年纪,憔悴之下神色却平静得如千年古井一般。

玄凌注目良久,退开两步,低声叹道:“看她神情,仿佛已不留恋人世。”

我忍住眼中汹涌的泪意,“玉姚也曾有如玉娆一般的锦绣年华,如今已是心如槁木。”

“为一段姻缘而已,佳人何辜?”

我停一停,含着迷蒙的泪意着他,“退隐甘露寺之时,臣妾未必比玉姚好多少。”

他握一握我的手,愧疚之意更深,“是朕不好。”

有风微凉,卷着庭中淡薄花香缠绵送来,轻轻一浪一浪拂在身上,雨丝寂寂,凉意无孔不入,彼此凝视对方的目光,在眼眸中看见自已的倒影,已不复从前模样。情已不再是那份情,而人,终究还是眼前这个人,点滴往昔忆起,千般感伤徘徊,两个人都无声沉默下来。

“嬛嬛”他的叹息带着无数感慨与怜惜,转首的瞬间,眸光骤然定在葡萄架下,碧色盈盈欲滴,一袭梨花白笼烟岫云衣衫的芙蓉胭脂面更酷似我年轻时的容颜,或者,是朱柔则,绿云乌鬓绾成轻俏的飞天髻,一支碧玉云纹六菱长簪,银钱细长丝丝坠落下,数枚光洁明透的莹雪珍珠轻晃。除此,只以数朵雪白栀子香花作缀。

玉娆年轻的容颜似乎一朵含露开放的粉色蔷薇,犹有露珠清光,在瞬间明亮了人的眼眸,她幽幽道:“皇上,你想知道三姐缘何会如此么?”

她的语气那般轻盈而忧伤,似随时都会飘走的一缕轻烟,直到玉娆出阁,这是唯一一次她对玄凌以如此温婉的语气说话,仿佛不能抗拒一般,玄凌的眸中有了某种清澈的温柔,似少年人才有的热爱与迷恋,在他眼底开出一色明艳的花朵。

“你愿意听听么?”玉娆再一次问。

他缓缓地,无意识地松开我的手,似朝着某种信仰与祈望走去,“愿意。”

那一个午后,临近傍晚的三个时辰,我把印月轩外的小小庭院留给了玄凌与主娆,玉姚的故事不过是个简单的故事,然而已经包含她一生的伤心。其中曲折,玉娆会说得明白,玉姚是不会听见的,她孤寂的心已然被碾碎,无意于其他的人和事。

我离开,独自撑起油纸伞坐在柔仪殿前,此时尚不及盛夏,塘中莲花才绽出几个花骨朵,只有片片手掌大的荷叶翠色生生,带着清新的水气温柔卷上我的衣裙。

指尖微有凉意,独自而坐,一缕淡薄的笑意逐渐蔓延上我冷寂的唇角,只是玉娆而已,一个与她相似的玉娆,就足以如此。我在回味中渐渐明白,他对她,昔年,当真是情深似海吧,我哂笑,难怪当年为一袭衣衫震怒如此。

只是,我再不会伤心了。雨止,天边有欲燃的火烧云肆意弥漫天空,暮色渐渐披离在我身上,似几重羽光明媚。因为,此刻活在深宫寂寂中的,是淑妃甄氏。

待得玄凌出来理,他的神色平静得看不出一丝情绪,玉娆依旧是疏离的姿态,像一朵远远开在天际的花蔓。

我屈膝目送他离开,玉娆自袖中取出一枚白玉鸳鸯佩,温润的质地,触手有清凉之感。她的神色有些不安,“他什么也没有表示,只把这个放在我手中,说过些日子再取回。”

我拈起一看,“皇上从哪里取出这枚鸳鸯佩?”

“贴身取出。”

我深吁一口气,这枚玉佩,他如此珍视,我亦不曾见过,暮色迷离叠合,我拉过玉娆的手,“天色晚了,我们进去吧。”

 

共 14 条评论

  1. 匿名说道:

    玄凌是不是看见一个长得像纯元的就爱一个啊,略略略

  2. 匿名说道:

    咳,若是真爱纯元,当如洛冰河一般,妄图做沈清秋替身的都引他震怒
    而非见一个相似之人便爱一个

    1. 我TM在家给你敲核桃说道:

      +1,冰妹可是抱着一具尸体过了几年,皇上这压根就是纯元周边收藏癖

  3. 匿名说道:

    假如纯元真的还活着 也不见得皇帝对她就能十年如一日

    1. 匿名说道:

      正解,白月光也会见光死

  4. 匿名说道:

    同意楼上所说。纯元把最美的一切,留在了玄凌的初恋记忆里。记忆的长河通过经年累月的修饰越来越完美,所以之后的人无论多美多出色,也永远超越不过去了!

  5. 只爱玄清说道:

    所以玄凌不停的寻找替代品,这个这几方面像,那个那几方面像,一个又一个,那一颗颗被揉碎了的心,他又如何会在意。

  6. 佚名说道:

    难道纯元皇后泉下有知就会很高兴皇帝这样吗?还平白对不起这么多女人

  7. 甄·纯元周边大全说道:

    渣男看见纯元手办就忍不住想收的样子像极了老二刺猿

  8. 现代文狗血追妻火葬场不外如是说道:

    辜负别人的真心不就是渣吗?作者和读者都是现代人,还是少替阴间的古人心疼吧。女主名义上是古代人还是皇帝小老婆,仍旧不甘心被渣。渣男是皇帝,还是被小老婆们打着纯元旗号唬得一愣一愣的,是因为他深情?找完替身心虚而已。不管是死掉的亲老婆还是后面所有的替身,他都辜负了。

    1. 现代文狗血追妻火葬场不外如是说道: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榴莲子真的很会嘲讽贱到家的渣男,陆游作沈园二首悼念唐婉的前情是,他和他续娶的老婆在沈园遇见唐婉和她再婚丈夫,作了首钗头凤,唐婉回和一首,没多久郁郁而终。而深情如斯陆游本人和续弦妻子生了快十个崽,活到八十五。

      1. 还是层主本人说道:

        想到另外一本里渣男和女主的定情戏码,因为一部墙头马上。不管是白居易的《井底引银瓶》还是白朴的《裴少俊墙头马上》,都是讲相爱后私奔,最后男的辜负还抛弃了女方的故事。裴少俊是懦弱薄情、囿于礼教、唯父母之命是从的薄情郎典型。只不过作者有意美化,写他中了进士又回去求和

  9. 誉满天下,必谤满天下说道:

    难为他想出这么多“宛”字音的字了

  10. michelle说道:

    the book shouldn’t be modern its set in the Qing dynasty its written with authenticity to the era why would you want it modernized it would take the beauty out of 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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