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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霸王别姬 · 2

沧月2018年08月09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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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时,听到门外传来了第二声惨呼。殿下所有的乐师和舞姬都吓得面无人色,瑟瑟发抖地看着这血腥的一幕,没有人敢喘一口气。

血腥味弥漫在光华殿里,白墨宸吸了一口气,看着坐在一边的君臣二人——两颗血淋淋的人头摆在面前,宰辅并没有丝毫动容,反而掏出了水烟筒在金盘上磕了一磕,施施然吸了起来。看来,经过了十年的历练,这个老狐狸的心更像一块铁了。

白帝又端起了酒杯,对着他这边笑道:“墨宸,请。”

身侧的窅娘再度下意识地颤了一下,暗中拉紧了他的衣袖。白墨宸叹了口气,顺从地端起了酒杯:“多谢帝君。”

暮色四合的时候,已经有四瓮美酒见了底——这些酒多半是白墨宸喝的,而宰辅从头到尾都在拒绝,任凭一个个美人在面前战栗哀呼,人头落地,却毫不动容。

听着那一声声惨呼,窅娘全身颤抖,唯一能做的就是抓紧身边这个军人的衣袖,生怕他一个摇头说不,自己便要身首异处。然而白墨宸表情沉稳,酒来杯干,从头到尾没有丝毫的犹豫。他的酒量也好得惊人,连喝数十杯,居然脸色不变。

一杯接着一杯,他似乎永远都不会醉。

窅娘倒酒的手渐渐不再颤抖。那一瞬,她仿佛有一个幻觉,只觉得身边这个沉默的男人就像是一座山,令人无端地觉得安稳,仿佛天塌下来也有他撑着。

第五瓮喝完时,席间斩杀美人太多,白帝的桌前已经摆不下那么多的人头。他挥了挥手,让内侍撤下摆在廊下,然后转过脸,对着白墨宸怀里的美人笑了一声:“窅娘,今日你可算是幸运,遇到了白帅。”

他看着白墨宸,意味深长地说:“墨宸肝胆如铁,却唯独对女人心软,可真不像是做大事的人哪!任凭你酒量多好,怎么可能千杯不醉?护得了一时,难道护得住一世?”

白墨宸一震,手下意识地握紧,沉默了片刻,忽地淡淡笑了一笑:“或许是因为我当年对母亲不好,所以对女人一直心怀愧疚吧……”

白帝微微怔了一下,很快笑了起来:“哦?原来墨宸你还是个孝子啊……既然如此,应该不会违逆父母的意愿吧?”他点了点头,宰辅便咳嗽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平推了过来:“白帅,这是你北越老家寄来的信。”

白墨宸看着信上熟悉的笔迹,震了一下。

不用看,他也知道信里写着什么。

这是那个被他称为“父亲”的人写的。那个乡绅交到了好运,凭借着征兵征来的所谓“儿子”,飞黄腾达,风光了一辈子,却没料到到暮年居然还有这样的飞来横祸。这封信很长,里面充满了各种哀求,无非是劝他千万不要触怒帝君。

白墨宸面无表情地看完,将那封信放回了案上,淡淡道:“多谢帝君关爱。北陆老家的那些人因为臣而白享了多年富贵,如今也到了要付出一些回报的时候了。”

“果然……”白帝叹了口气,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挥了挥手,让下一位美人给宰辅倒酒。那个美人战栗得根本无法举步,瘫软在帝君前。白帝非常不耐烦,挥一挥手,立刻便有带刀的侍卫入内,二话不说拖走了那个美人。

白帝看了一眼若无其事吸着水烟的宰辅,眼里掠过一丝笑:“宰辅真不是一个怜香惜玉之人。眼看美人香消玉殒,居然还能硬着心肠。”

“老臣不像白帅,一把年纪了,哪还有怜香惜玉的力气?”宰辅咳嗽了几声,“人老了,最爱惜的便是自己这把老骨头。酒多伤身,醉后乱性,这些,老臣都是不敢的。”

“是吗?”白帝眼里泛起了一丝阴冷的微笑,“那么说来,今日朕就算倾尽天下,也要请出一位能人来,好好地劝宰辅喝酒了。”

不等宰辅再说什么,白帝忽地抬起手,击掌:“传!”

那一声“传”被侍立在外的内侍们一层层地传出去,萦绕在梁间,在深远的宫殿内激起了重重的回音——当最后一声“传”消失的时候,传来了帘幕被一层层拂开的声音,裙裾拖曳过玉石地面,有人应声而入。

乌云聚拢,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廊上宫灯次第点燃。

如幻的光影里,依稀可以看到一个美人捧着一坛酒,从远处盈盈而来,脚步轻叩在廊上,敲击出长短不一的声响。她走过来,隔着最后一层薄薄的帷幕行礼,看到外面的廊下一列排着十几颗新斩下的美人头颅时,全身猛然一震,僵在了那里。

“可别吓到了美人,快进来吧!”白帝拍案大笑,转过身看着宰辅,“最好的酒,最极品的美人。这次如果宰辅还不给面子,只怕朕和墨宸都要伤心的呀!”

说到最后一句时,左右宫女卷起了帘子。

夜色里,只见一个高挑轻盈的美人站在廊下,脚边簇拥着十几个美人的头颅,血腥满地。那个新来的美人垂下头看着那些惨死的女子片刻,眼睛里压抑着雪亮的光芒。

在帘子卷起的瞬间,空旷的大殿内只听啪的一声,酒杯从对面人的手里跌落。白墨宸全身一震,忽然失控地长身站起,脸色刹那间变得苍白。

是她!怎么会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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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来……夜来她不是应该在去往云隐山庄的路上吗?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是沿途护送的十二铁卫出了纰漏,还是帝君采取了什么秘密的行动?难道此刻,他的家人已经全部落入了白帝的掌控?!

瞬间万种焦虑猜测涌上心头,让一直沉默隐忍的人变了脸色。白帝冷冷看了麾下大将一眼,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得意。

新来的美人却款款走入,敛襟行礼:“夜来有幸得见天颜。”

“不必多礼。”白帝大笑起来,挥手,“来来,殷仙子,快来给宰辅斟满此杯!”

殷夜来没有看白墨宸一眼,只是应声上前给宰辅倒酒。她的举止落落大方,手极其稳定,一倾而入,那酒水竟沿着杯口齐平,一滴也没有溢出来。

“宰辅,如何?”白帝施施然说了一句,“朕派出了殷仙子来劝酒,面子够大了吧?这一杯,喝还是不喝呢?”

宰辅看着面前斟满的酒杯,枯瘦的脸上掠过一丝笑,看了一眼坐在左边的人。

白墨宸再也沉不住气,一掌拍在案上。他身边的窅娘低低地啊了一声,伸手怯怯地扯住了身边军人的衣袖,似在劝阻他不能如此冲动。身侧军人的目光令人有一种刀锋过体的寒意,然而宰辅并不为这目光所动,只是笑道:“帝君不是为难老臣吗?老臣这把骨头,再喝下去可就要完了。”

“哦?”白帝笑了笑,击掌,断然道,“来人!”

门外有刀斧手应声而入,按刀上前,直奔殷夜来而去。然而刚走了几步,又齐齐一震,下意识地止住了脚步——坐在帝君左侧的白墨宸已经站起了身体,半身前倾,全身肌肉绷紧,仿佛一只即将捕杀猎物的猛虎。

如果再前进一步,只怕会立刻血溅三尺吧?

宰辅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眼里涌动着奇特的光,手指抚摸着水烟筒,抬头看了一眼屋里某处暗角——那里,似乎有人默默对他点了一下头。

是的,该下手了……只要白墨宸一动手,这个局立刻可以发动!

然而,就在行动一触即发之时,却听到白帝笑了一声:“来人!你们这些蠢奴才,怎么还站着?还不快把这里的瓶瓶罐罐酒坛子都给朕撤下去,把血迹抹干净——仙子驾临,可不能脏了玉趾。”

什么?白墨宸和宰辅齐齐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转过头。

帝君今日,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

看到那些佩刀的侍从只是上来抹去了血迹,白墨宸绷紧的身体缓缓放松,重新坐了回去。等他坐下时,窅娘止不住低低地惊呼了一声——她清楚地看到,在他挪开手后,面前硬木的案子上赫然留下了一个深深的掌印!

窅娘战栗地拉住了白墨宸的袖子,不知道今日到底会怎样收场。然而白墨宸已经没有心思再顾及她的感受,眼神一瞬不瞬地只盯在殿中的女子身上。

白帝笑了一笑,对殷夜来道:“来,仙子也该敬白帅一杯。”

“是,”殷夜来并不推辞,只是用纤纤十指捧起金杯,走到他面前,微笑着说,“白帅请。”

白墨宸没有动,无言地凝视着她,眼神复杂。

这真是一个令人无法捉摸的女人。这么多年来,见惯了修罗场,走多了生死路,他曾经以为自己早已心如铁石无所畏惧。然而如今,她只这样站在他面前,一句话也不多说,他就感觉到一种极大的压力扑面而来,说不出的恐惧瞬间就将他包围。

帝君……难道都知道了吗?她和他的家人,是否都已经落入了帝君手里?他自问心肠如铁,却也做不到将世上所有最亲的人一起送入死地、却还面不改色!

寂静的光华殿里,两人就这样僵持了片刻。外面忽然传来了一声沉闷的响声,似乎从天的另一头滚滚而来,轰的一声击在头顶上。

啪!那一瞬,白墨宸再也忍不住,忽地一抬手,把那杯酒拍到了地上!

“啊?!”窅娘吃了一惊,失声惊呼。

白墨宸一把抓住殷夜来的手腕,将她扯到了自己的身侧,殷夜来显然也有些意外,微微惊呼了一声,一个踉跄跌到了他的怀里,旋即感到那只铁一样的手将她拢进臂弯中。她愕然抬头,发现那个一直沉稳如山岳的男人眼里已经燃起了熊熊怒火。

他终究还是无法继续忍下去。

“帝君的意思,臣已经明白了。”白墨宸长身站起,直视着居中位置上的白帝,语气克制而冰冷,“帝君派人将夜来抓入内宫,是想说明臣的一切均在帝君股掌之中,是吗?”

听到这样直截了当的诘问,白帝却神色不动:“墨宸,你怎么会把朕看成是如此不懂得怜香惜玉的人呢?你问问殷仙子,是不是她自愿进宫来的?朕可有强迫她半分?”

白墨宸微微一怔,却听殷夜来回答:“不错,是臣妾自愿。”

什么?他一震,不可思议地看着身边的女子。她是自愿回来的?那么说来,他们的父母家人应该安然无事了?可是,她为什么要自投罗网?

殷夜来叹了口气,在他耳畔极轻地说了一句:“我……看到了你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