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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索拉利 第七章 监督员 28

[美]艾萨克·阿西莫夫2019年03月05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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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吉一面呻吟一面坐了下来,然后说:“我真正想要的是热水浴、全身按摩、一顿美食,以及好好睡上一觉,但在离开这颗行星之前,这些都是痴心妄想。而你,夫人,同样得等一等。然而,有些事却不能等。我的问题如下:吉斯卡,当我们几人面对生死关头时,你在哪里?”

吉斯卡答道:“船长,我原本以为,如果这颗行星只剩下机器人,它们不会构成任何危险,何况还有丹尼尔陪着你们。”

丹尼尔说:“船长,当初我也同意由吉斯卡进行侦察,而我留在嘉蒂雅女士和你身边。”

“你们两个一致同意,是吗?”丹吉说,“有没有跟别人商量过?”

“没有,船长。”吉斯卡说。

“如果你确定那些机器人不具危险性,吉斯卡,又要如何解释先前那两艘船被毁的事实?”

“依我看,船长,一定还有些人类留在这颗行星上,只是想尽办法不让你看见罢了。我想知道他们在哪里,以及做些什么,所以刚才我一直在设法寻找,用最快的速度把宅园整个巡了一遍。碰到机器人,我就一一询问。”

“你有没有发现任何人类?”

“没有,船长。”

“你检查过监督员走出来的那栋房子吗?”

“没有,船长,我不必检查便能确定里面没有任何人类,现在我仍这么想。”

“那监督员就待在里面。”

“是的,船长,但监督员是机器人。”

“是一个危险的机器人。”

“很遗憾,船长,这点我并未察觉。”

“你也会觉得遗憾,啊?”

“我选择这个字眼,来表达我的正子电路所产生的某种效应。它和人类所说的遗憾大致相同,船长。”

“一个机器人可能有危险性,你怎么没察觉到呢?”

“根据机器人学三大法则……”

嘉蒂雅插嘴道:“够了,船长。吉斯卡只知道他应该知道的事。机器人不可能对人类构成任何威胁,除非人类之间发生要命的争执,而机器人不得不试图阻止。万一发生这类争执,那么毫无疑问,丹尼尔和吉斯卡不但会保护我们,还会尽量不让对方受到伤害。”

“是吗?”丹吉伸出两根指头捏着鼻梁,“刚才,丹尼尔的确挺身保护我们。我们的对手是机器人,而并非人类,所以他不至于难以决定该保护谁,以及做到什么程度。可是,既然三大法则并未禁止他伤害机器人,他的表现令人大失所望,甚至可以说大吃一惊。而吉斯卡则置身事外,等到事情结束才适时出现。机器人之间有没有可能存在着一种交感?当机器人为了保护人类而对付其他机器人的时候,有没有可能会感觉到吉斯卡所谓的‘遗憾’,因而表现不佳,或是故意缺席……”

“不可能!”嘉蒂雅使劲大吼一声。

“不可能?”丹吉说,“嗯,我承认自己并非机器人专家。你呢,嘉蒂雅女士?”

“我也绝不是机器人学家。”嘉蒂雅说,“但我一辈子都和机器人生活在一起。你的想法荒谬之至。为了我,丹尼尔会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而吉斯卡也一样。”

“每个机器人都会这么做吗?”

“当然。”

“但那个监督员,那个兰达莉,却毫不犹豫地攻击我,要置我于死地。我们可以暂且相信,虽然丹尼尔外表酷似人类,她却以某种神秘的方式,侦测到了丹尼尔和她一样是机器人——只是外表足以乱真罢了——所以她大可对他出手,不受任何节制。然而,我明明就是人类,她怎么也攻击我呢?她对你先有些犹豫,随即承认你是人类,对我却不然。同一个机器人,怎么会对你我两人有差别待遇呢?说不定她其实并非机器人?”

“她是机器人,”嘉蒂雅说,“这点当然毫无疑问。但事实是,我也不明白她怎么会有这种行为。我从未听说过像这样的怪事,我只能假设,当索拉利人懂得制造人形机器人之后,故意把它们造得不受三大法则的约束。可是我又敢发誓,在所有的太空族当中,最不可能这么做的就是索拉利人。他们的世界不但人机比例悬殊,而且他们在生活上完全仰赖机器人——这方面的倾向远远超过其他太空族——正因为如此,他们对机器人的恐惧也更甚,所有的索拉利机器人都内建有若干奴性甚至愚鲁的成分。在索拉利,三大法则要比其他世界更强,而不是更弱。但要解释兰达莉的行为,我也只能想到第一法则……”

丹尼尔说:“请原谅我打个岔,嘉蒂雅女士。能否允许我试着解释一下那名监督员的行为?”

丹吉冷嘲热讽地说:“我想这再合适不过了,只有机器人能解释机器人。”

“船长,”丹尼尔说,“如果我们不了解那名监督员,就无法对索拉利上的危险采取有效防范。我相信我有办法解释她的行为。”

“说吧。”丹吉道。

“那名监督员,”丹尼尔说,“并未在第一时间对我们采取行动。她站在那里观察了我们好一会儿,显然是不确定怎么做才对。当你向她走近,开口跟她说话,船长,她才宣称你不是人类,立即对你展开攻击。而一旦我出手制止,并且对她发号施令,她又宣称我也不是人类,接着立刻开始攻击我。然而,当嘉蒂雅女士挺身而出,喝叱了她一番,那监督员便认定她是人类,而且至少有一阵子,愿意接受她的指挥。”

“对,这些我都记得,丹尼尔。但是这意味着什么呢?”

“依我看,船长,想从根本上改变机器人的行为,不一定要对三大法则动任何手脚,比方说,改变人类的定义就有异曲同工之妙。毕竟,所谓的人类本身就是一种定义。”

“是这样的吗?你认为人类该怎么定义呢?”

丹尼尔并不在乎这句话有没有嘲讽之意。他说:“我自己内建有对于人类外表和行为的详细描述,船长。对我而言,符合这些描述的对象就是人类。像你,这些外表和行为便样样不缺,而那名监督员就徒具外表而已。

“另一方面,在那名监督员心中,语言才是人类的关键特质,船长。索拉利人讲话带有特殊的口音,所以对那名监督员而言,外表酷似人类绝对不够,还得说话像索拉利人,才真正符合人类的定义。显然,她会毫不犹豫地摧毁任何外表像人却没有索拉利口音的生物,连带也会摧毁那些生物所搭乘的太空船。”

丹吉若有所悟地说:“可能让你说对了。”

“你说话带有银河殖民者的口音,船长,虽然那也是一种特殊口音,却和索拉利口音大不相同。你一开口,监督员便认定你并非人类,于是她一面宣判,一面展开攻击。”

“而你带有奥罗拉口音,因此同样遭到攻击。”

“是的,船长,但嘉蒂雅女士说得一口纯正的索拉利腔,因此她被视为人类。”

丹吉默默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就算对他们自己而言,这也是个危险的安排。如果某个索拉利人由于某种原因,突然用听起来不够纯正的索拉利腔对这样的机器人说几句话,他就会立刻遭到攻击。如果我是索拉利人,根本不敢靠近这样的机器人。我越是努力想把索拉利腔说好,就越可能适得其反,而令我遭到杀害。”

“我同意,船长。”丹尼尔说,“我猜正是由于这个缘故,通常我们在制造机器人的时候,会尽量放宽人类的定义,避免任何限制条件。然而,索拉利人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我们可以说,那些监督员脑中有这么危险的设定,就足以证明索拉利人真的走光了,所以这种危险不会发生在他们身上。看来索拉利人如今只关心一件事,就是不让任何外人踏上这颗行星。”

“包括其他的太空族吗?”

“在我想来,船长,要让人类的定义涵盖十几种太空族口音,排除几十种银河殖民者口音,可是难上加难的一件事。单单以独特的索拉利口音当作人类的定义,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丹吉说:“你实在非常聪明,丹尼尔。我对机器人之所以有反感,当然并非个人好恶,而是因为它们会给社会带来负面的影响。然而,如果有你这样的机器人在身边,就像当年你在老祖宗……”

嘉蒂雅插嘴道:“恐怕不可能,丹吉。我绝不会把丹尼尔卖掉,或是当礼物送人,更不会轻易让你把他抢走。”

丹吉带着苦笑举手否认。“我只是在做梦罢了,嘉蒂雅女士。我向你保证,贝莱星的法律是绝不会让我美梦成真的。”

吉斯卡突然开口:“船长,能否请你允许我再说几句话?”

丹吉说:“啊,那个适时躲起来又适时出现的机器人,又要发表高见了。”

“很遗憾,这件事看起来的确如你所说的那样。但无论如何,船长,能否请你允许我再说几句话?”

“好,说吧。”

“现在看起来,船长,你请嘉蒂雅女士参与这趟探险的决定是非常正确的。假如没有她,假如你仅仅带着你的船员从事这趟探险任务,你们很快就会全军覆没,而太空船也会被摧毁。多亏嘉蒂雅女士有本事讲出标准的索拉利腔,又有勇气面对那名监督员,才将局势扭转过来。”

“不对不对。”丹吉说,“应该说多亏我们运气好,那个监督员刚好自动停摆,否则我们都活不成,连嘉蒂雅女士也可能无法幸免。”

“并不是运气好,船长。”吉斯卡说,“机器人自动停摆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这件事背后一定有原因,而我能提出一个可能性。丹尼尔好友告诉我,嘉蒂雅女士曾数度命令那个机器人住手,但一直压不住她原本的强力指令。

“纵然如此,船长,嘉蒂雅女士的言行还是钝化了监督员的决心。此外,根据那名监督员的定义,嘉蒂雅女士是不折不扣的人类,偏偏她的行动让它不得不考虑出手伤害她,甚至杀掉她——这就使得它的决心更加钝化了。因此在某个关键时刻,两个完全相反的要求——必须摧毁并非人类的敌人,又绝不能伤害到人类——刚好相持不下,使得这个机器人心智冻结,什么也不能做了。换句话说,它的电路烧坏了。”

嘉蒂雅眉头皱成一团,显得大惑不解。“可是……”她并没有再说下去。

吉斯卡继续说:“我突然想到,你大可把这件事告诉船员。如果你能强调嘉蒂雅女士的主动积极和她的勇气对大家有多大的贡献,也就是救了大家的命,八成能减轻他们对她的疑虑。此外,这样也能让他们更加佩服你的深谋远虑,因为当初高级船员都反对你这么做,而你独排众议,坚持要带她同行。”

丹吉纵声大笑。“嘉蒂雅女士,现在我才明白你为何离不开这两个机器人。他们不只和人类一样聪明,就连人类的心机也学得十足。我要恭喜你有这个福分。现在,如果你不介意,我要去催那些船员了,我可不想在索拉利无谓地多待一分一秒。而且我向你保证,往后几个钟头你都不会受到打扰。我知道你和我一样,需要好好休养生息一番。”

在他离去后,嘉蒂雅陷入沉思好一会儿,然后她才转向吉斯卡,用奥罗拉普通话(一种连珠炮似的银河标准语,奥罗拉人普遍使用,外人却很难听懂)对他说:“吉斯卡,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机器人的电路怎么会烧坏?”

“夫人,”吉斯卡说,“我只是提出这个可能性,如此而已。我认为最好强调一下你对终结那名监督员所作的贡献。”

“但你怎么知道他会相信机器人那么容易烧坏呢?”

“他对机器人了解得非常少,夫人。他或许会做机器人的买卖,可是他的世界绝不使用机器人。”

“但我对机器人十分了解,而你也一样。刚才,那监督员并未显现任何冲突电路的迹象;没有结结巴巴,没有颤颤巍巍,也没有任何行动上的困难。它就是——突然停了。”

吉斯卡说:“夫人,既然我们不知道那名监督员的确切规格,关于它心智冻结的真正原因,我们只好存而不论。”

嘉蒂雅摇了摇头。“反正,我就是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