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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案情 · 01

[美]艾萨克·阿西莫夫2019年03月04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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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该知道,这只是显像啊。”嘉蒂雅的声音中带着歉意。现在她裹着一件浴袍似的衣物,手臂和肩膀仍旧露在外面,一只腿也只遮了一小部分,但贝莱却视若无睹——他早已完全恢复镇定,觉得刚才的反应实在太蠢了。

他说:“我只是吃了一惊,德拉玛夫人……”

“喔,拜托,你可以叫我嘉蒂雅,除非——除非这有违你们的习俗。”

“好吧,嘉蒂雅。你别担心,我只是想要告诉你,我绝对没有起任何反感,你了解吧。我只是吃惊而已。”自己的愚蠢反应已经够糟了,他想,可别再让这个可怜女子以为自己讨厌她。他当然不会起反感,其实……其实……

唉,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但他相当确定自己绝对无法把这件事告诉洁西。

“我知道我冒犯了你,”嘉蒂雅说,“但我并非故意的,我只是没想到而已。我当然了解人人都应该顾虑到其他世界的习俗,可是有些习俗实在太古怪了。不,不是古怪,”她赶紧更正,“我不是指古怪,而是指陌生,你知道吧,所以很容易忽略,就好像我忘记要调暗窗户一样。”

“真的没关系。”贝莱喃喃道。这时她已来到另一个房间,那里每扇窗户都拉上了窗帘,其中的光线有点人工化,带有舒适且和自然光略微不同的质理。

“可是另一方面,”她一本正经地说,“要知道,这只是显像罢了。毕竟,刚才我在淋浴间的时候,同样没穿任何衣服,但你并不介意和我说话。”

“这个嘛,”贝莱希望她能尽快结束这个话题,“听见你的声音没什么,看见你却另当别论。”

“你刚好说到了重点。你根本就没有看见我。”她有点脸红,低下了头去,“你可千万别以为我真会那么做,我的意思是,如果有人在看我,我还会这样走出淋浴间。这只是显像罢了。”

“难道不是一回事吗?”贝莱说。

“绝对不是一回事。你现在只是看到我的显像,你不能碰到我,也不能闻到我,对不对?如果你真正看到我,就能做到这些事了。此时此刻,我离你至少有两百英里远。所以怎么会是一回事呢?”

贝莱渐渐感到有趣了。“但我能用眼睛看到你。”

“不,你不能看到我,你只能看到我的显像。”

“有什么差别吗?”

“简直就是天差地远。”

“我懂了。”他这么说并不算敷衍。两者的微妙区别虽然有些费解,但其中的确自有道理。

她把头稍微偏向一侧。“你真的懂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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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

“这是否意味着你并不介意我现在脱掉浴袍?”她微微一笑。

他心想:她在挑逗我,我应该好好跟她较量较量。然而,他只是大声说:“不,那会令我分心。我们改天再试试吧。”

“那么,你介不介意我继续裹着浴袍,不换上正式服装?我是说真的。”

“我不介意。”

“我能不能直接叫你的名字?”

“只要你觉得有此必要。”

“你叫什么名字?”

“以利亚。”

“很好。”她舒舒服服地坐进椅子里,那张椅子看起来硬邦邦的,几乎像是陶瓷做的,但她一坐上去,椅面就逐渐下陷,最后将她整个包住。

贝莱说:“现在谈正事吧。”

她答道:“好,谈正事。”

贝莱突然觉得困难无比,甚至不知该如何开口。若是在地球上,他会询问姓名、阶级、住所,以及几百万个例行问题。开头的一些问题,他甚至早已知道答案,但这是进入正式问答的跳板——一来让对方熟悉他这个人,二来帮助他决定侦讯的策略,避免仅仅根据直觉来发问。

可是现在呢?他如何能确定任何一件事?光是“看”这个动词,他和这名女子就有不同的解读。还有多少词汇有着不同的意义?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每天会发生多少次类似的误解?

他终于开始发问:“你结婚多久了,嘉蒂雅?”

“十年了,以利亚。”

“你今年几岁?”

“三十三。”

贝莱隐约有点窃喜。她很可能已经一百三十三岁了。

他又问:“你的婚姻幸福吗?”

嘉蒂雅露出不安的表情。“你这是什么意思?”

“嗯——”贝莱一时词穷了。一桩幸福的婚姻要如何定义呢?或者应该说,索拉利人认为怎样的婚姻才算幸福呢?最后他说:“嗯,你们彼此经常见面?”

“什么?好在答案是否定的。要知道,我们又不是动物。”

贝莱心头一凛。“你们的确住在同一座宅邸吧?我以为……”

“我们结了婚,当然住在一起。但我们各有各的住处。他的事业非常重要,占用了他很多时间,而我也有自己的工作。有需要的时候,我们就以显像联络。”

“他常见到你,对不对?”

“这是不该谈论的问题,但的确如此。”

“你们有子女吗?”

嘉蒂雅猛然跳了起来,显得万分激动。“这太过分了,这是最下流的……”

“慢着,慢着!”贝莱用力捶了一下座椅扶手,“别这样为难我。我是在调查一桩谋杀案,你了解吗?谋杀案,而死者正是你的丈夫。你到底想不想见到凶手落网,接受法律的制裁?”

“那就问有关谋杀案的问题,别问……别问……”

“我得问各式各样的问题。比方说,我想知道你是否对他的死感到难过。”他刻意恶毒地加上一句:“你看起来并不难过。”

她以傲慢的目光瞪着他。“不管谁死了,我都会难过,更何况他是个年轻有为的人。”

“既然他是你的丈夫,你的难过难道不会更多一点吗?”

“他是被指派给我的。好吧,我们的确按时见面,不过……不过……”接下来她说得很快,“不过,如果你一定要知道,那么我们并没有子女,因为我们尚未领到配额。我不懂,这些事和我现在难不难过有什么关系?”

也许完全没有关系,贝莱心想。这取决于社会习俗,而他对这方面并不熟悉。

于是他改变话题:“据我所知,你对这桩谋杀案有第一手的资料。”

她似乎突然绷紧了神经。“是我……是我发现的尸体。我这么说对不对?”

“所以说,你并未真正目击凶案的过程?”

“喔,没有。”她压低了声音。

“好吧,请把当天的经过告诉我。你可以慢慢说,尽量用你自己的词汇。”他靠向椅背,准备洗耳恭听。

她说:“那是五时三二……”

“银河标准时间是什么时候?”贝莱立刻追问。

“我不确定。我真的不知道。但我想你可以查到。”

她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抖,眼睛则张得很大。他注意到她的眼珠太偏灰色,并不能称为蓝眼珠。

她继续说:“那天他来我的住处。那是我们的见面日,我知道他会来。”

“他总是在见面日来找你吗?”

“对啊。他是非常认真负责的人,是个优秀的索拉利公民。他从未错过任何见面日,而且总是准时抵达。当然,他不会待太久。我们还没有领到子……”

她没把话说完,但贝莱还是点了点头。

“总之,”她说,“你要知道,他总是准时抵达,所以整个过程都很安闲自在。我们会聊上几分钟;见面是一件苦差事,但他和我说话时总是相当正常。他就是那样的人。然后他便会去做他的实验,至于细节我就不大清楚了。他在我的住处设了一间实验室,以便在见面日使用。当然,在他的住处还有一间大得多的实验室。”

贝莱很想知道他在做些什么实验。或许和所谓的胎儿学有关吧。

他又问:“那天他可有任何不自然的表现?例如忧心忡忡?”

“不,不,他一向无忧无虑。”她差点笑出声来,但在最后一刻忍住了。“他总是能百分之百控制情绪,就像你那位朋友一样。”她用纤细的小手指了指丹尼尔,后者完全不为所动。

“我懂了。好,请继续。”

嘉蒂雅并未说下去,而是悄声问道:“你介不介意我喝点东西?”

“请便。”

嘉蒂雅的右手在椅子扶手上滑了一下,不出一分钟,便有个机器人悄悄走进来,将一杯热腾腾的饮料(冒出的热气清晰可见)递给她。她慢慢呷了几口,然后放下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