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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紫蚌笄 · 3

2018年06月08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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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着这样纠结复杂的心思,将闾在经过鹿鸣居的路上,正巧看到了他大哥的那个小侍读,在花园的某个树荫暗处正隐秘地翘首以盼。

其实说是翘首以盼也不正确,但对方孤身一人又不是夜观天象,明摆着是在等人。

是预感到了什么,将间的心忽然间怦怦直跳,目不斜视地带着身边的内侍走了过去。在走过了转角之后,他却是让内侍捧着照明的烛火继续向前,自己则趁着星光,绕到了回廊的另一边。他身上穿着的是深褐色的袍服,在黑夜中是最隐蔽不过的。而然那少年上卿穿着的是一身豆绿色的上衣和石青色的下裳,即使他尽量用树干挡住自己的身形,也没有逃过将闾的双眼。

说起来,大公子扶苏被禁足,那么身为对方侍读的这少年上卿却没有什么责罚,还在深夜里茕茕而立,究竟是在等谁呢?

幽暗不明的夜色,让隐秘的思绪无限扩大,将闾脑中闪过无数种可能,强迫自己屏住了越来越粗重的呼吸。

看着那少年上卿瘦削的身影,将闾不一会儿就发现对方身边多了一个高壮的少年。

“可拿到了?”少年上卿非常急切,立刻便迎了上去。

“拿到了。”那高壮的少年压低了声音,可是将间依旧能认出对方就是王翦将军的嫡长孙王离。

这两人不是死对头吗?怎么私下里居然有交往?将闾咬紧了牙关,他曾经算计过那少年上卿,就是为了离间他们,只是没想到却是做了无用功。不过懊恼归懊恼,将闾反而越发睁大了双眼,盯着两人的动静。

“为何坚持要此物?我好不容易偷拿出来的,差点惊动了守卫。”那王离边说着,边从怀中掏出一块用布包好的长条形物体,并不长,连一尺都不到。

“愿赌服输,答应做事就别抱怨。”少年上卿显然很欢喜,迅速地把那布包拿了过来,揣进了怀中。末了还不忘朝四周看看,确定左右并没有人。

王离却有些不高兴,见那少年上卿打算离开,直接抓住了他的肩膀,压低了声音沉声道:“虽是为了大公子,可这也太冒风险了。”

少年上卿沉吟了片刻,任谁都能看得出他的犹豫和挣扎,可最后他还是倔强地说道:“休戚相关,荣辱与共。”

简单的八个字,却掷地有声。

一旁听着的将阊,都有些说不出来的嫉妒。若是他像扶苏一样走投无路,说不定都不会有人像这位甘上卿一样坚定地站在他身后。

心神一疏忽,他本来压抑着的呼吸声就沉重了几许。

那边的王离立刻就有了反应,边走过来边喝问道:“是谁?”可是当他跳过回廊到另一边,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少年上卿却并没有在意,等到王离无功而返,才仰起头淡淡取笑道:“就算被看到也无事,不过只是偷了支笔,看你紧张的。”

“什么叫只是偷了支笔?这是蒙将军送给我爷爷的,谁都没用过。这事要是让我爹知道了,肯定打断我的腿!”王离也觉得自己是大惊小怪了,但输人不能输气势,瞪着眼睛低声抱怨道。

“得了得了,你父亲和你爷爷都在赵国驻兵昵,我也就借用几天,用完再给你还回去。”少年上卿撇了撇嘴。他这不也是不得已吗?

扶苏被罚抄书,用的是蒙恬蒙将军送的新制毛笔。这新制的毛笔比起以前的竹片笔好上不知道几百倍,但可惜制作工艺还未流传开来,就连扶苏里也只有么一支而已。所以若是想要帮扶苏抄书,那么至少就要和他用一样的毛笔,否则别说模仿笔迹了,瞎子也能看出来不是一个人写的。他本来也不想如此,但看扶苏毎天都慢慢悠悠地抄书,倒像是不着急解除禁闭的模样,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只好帮他抄书,好歹能早点重回暖阁议事。

“这……真无事?”王离迟疑了一下,依旧不放心地问道。

少年上卿知道对方问的并不是偷笔会不会有事,而是他替扶苏抄书会不会被秦王责罚,这也是刚刚对方说他冒风险的原因。

被人关心的感觉确实不错,不过少年上卿此时扬起的唇角,却是因为其他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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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嘴的嘲风早就在将闾靠近的时候警告他了,王离又不清不楚地说了这么几句话,而好巧不巧地嘲风刚刚通知他,停放赵姬尸身的偏殿出了事,赵姬头上的那支凤形紫蚌笄居然失窃了,连它都没注意到是谁偷的。

等到郡将闾知道这个消息,再联想他和王离的这一番举措,说不定就会以为自己抓到了他们的把柄,下一步应该就是急吼吼地跑去跟秦王告状了吧?

殊不知,这种时候,越是急着跳出来的人,越会受到秦王的怀疑。

反而他为了替大公子抄书而拜托王离窃笔,倒是无伤大雅的小过错了。

“刚刚是谁?”王离自幼习武耳聪目明,自然知道方才确实是有人在,但他自觉偷支自家老爷子的笔也用不着大惊小怪,也就没追上去看个清楚,只是随口一间。

“是将闾。”少年上卿回过神,觉得理应跟王离先打好招呼,大概一会儿就会有侍卫上门了。只是他也不便说得太多,点到为止。

“无妨,一个连羞鼎都不认识的人,真的不值得一提。”

“何为羞鼎?”王离好奇地问道,一点都不觉得自己也不认识羞鼎有什么好丢脸的。

少年上卿也没料到王离居然是这副大大咧咧的性格,挑了挑眉道:“鼎分三大类,镬鼎、升鼎、羞鼎。镬鼎用以煮牲肉,是最大的鼎。升鼎用来盛放熟肉,而羞鼎则是盛放调味用的肉羹,与升鼎搭配使用,所以也谓之为‘陪鼎’。”

王离当日也在,略一思索便恍然道:“那将闾公子当日所选的青铜器……”

“没错,就是陪鼎。”少年上卿轻笑了一声,贵重的镬鼎和升鼎早就已经被扶苏先一步收到高泉宫的私库去了,大方也要有个度,不该被觊觎的东西,连拿都不用拿出来。

王离忽然非常同情将闾,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的人,简直太悲哀了。

计算着时间,少年上卿摸了摸怀中的毛笔,觉得他现在应该快点回鹿鸣居去抄书,准备迎接侍卫的考验了。只是王离却在此时拉住了他的手腕。

“我这是完成了答应你的第一件事了吧?”王离说得很认真。

“没错。”少年上卿点了点头,表情虽然依旧没有变化,可眼角眉梢却带了点戏谑,“就这么想快点摆脱我吗?”

王离涨红了脸,不想说自己输了之后,辗转了多少个晚上都没睡好,以为会被安排多么大的难题,都做好了要给扶苏或者这甘上卿卖身一辈子的准备。结果居然只是偷拿支笔这么简单的小事,这巨大的心理落差,让他实在是有点恼羞成怒,所以刚刚才特意表现得煞有其事,把偷笔的过程渲染得惊险万分。

“哼!那是必然的!快点想好后两件事!”王离恶声恶气地道,顿了一下之后又立刻道,“在人前不要与我说话。”

“果然是想撇清关系吗?”少年上卿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黯淡了下来。

王离抿紧了唇,不想说自己是怕在人前丢脸。比武输给这么一个羸弱的少年,绝对不能说出去啊!可是看着这少年上卿在月光下有些苍白的脸,他又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羞愧地放开他的手腕,快步遁入了黑暗之中。

看着王离的背影,少年上卿伸手抚了抚被抓皱的衣袖,稚嫩的面容上早就没了方才颓然的神色。

想要撇清关系?谈何容易!

将闾既然已亲眼见到他们之间的来往,即使一会儿泼脏水泼不成功,但王离肯定也会被盖上大公子扶苏的印章了。

而他自己……

少年上卿讽刺地勾起了唇角。

他居然还天真地妄想着离开扶苏。

实际上,早就已经离不开了。

休戚相关,荣辱与共……吗?

 

气氛压抑的暖阁之中将闾垂头站在一旁,努力压抑着自己上扬的唇角。

他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向父王汇报这件事,毕竟那少年上卿和王离说的话只是只言片语无法作为凭证。可他刚回到暖阁想要找侍卫打听下消息,就发现暖阁这里已经有些混乱,一打听竟是赵姬头上的紫蚌笄丢了。

这明摆着就是被那两人偷走了!

将闾不敢耽搁,正好遇到了闻讯而来的父王,便直接说了此事。他也极为慎重,并没有主观判断就认定是对方偷了紫蚌笄,只是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看到的情况说了一遍,强调自己并没有听到甘上卿和王离两人提到“紫蚌笄”三个字,但因为两件事发生的时间太过靠近,一切都是他的猜测。

立刻就有侍卫遵照王命,去鹿鸣居彻查了。将闾有点遗憾自己不能跟着去,无法当场看到那甘上卿震惊的表情。

侍卫去了有半刻钟的时间,便带着那少年上卿和王离回来了,将闾却看到对方淡定的神色,心中一沉,下意识地觉得自己恐怕是被算计了。

果然,呈上来的东西是一支蒙恬蒙将军所制的毛笔,和半卷刚刚抄好的《尧典》,连墨迹都没有干透。那少年上卿一进暖阁就直挺挺地跪下请罪,可背脊依旧挺得笔直,句句说得恳切,倒让人觉得他若不帮大公子抄书就是罪大恶极良心难安一般。

可是将闾越听越觉得这甘上卿就是在狡辩,他只差一步就能把他大哥拉下深渊,眼看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又怎么能忍住不去尝试踹对方一脚呢?

“他说谎!丢的那支紫蚌笄定是在他那里!”见父王的表情趋于缓和,将闾终于上前一步,加重语气强调道。

跪在青石砖上的少年上卿抬起头,眨了眨眼睛,无辜而又讶异地问道:“四公子,你怎知丢的是一支紫蚌笄,而不是一对呢?”

将闾立时为之语塞。

暖阁里鸦雀无声,每个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将闾的身上,尤其是坐在高台之上秦王政的目光,简直有若实质。

他怎知丢的是一支紫蚌笄?对啊,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明明龙凤紫蚌笄是天下闻名的一对发笄……礼单上写着的也是一对……

将闾汗流浃背,努力回想着,忽然想起那名连面都没见过的大人曾经稍微提过一句,也不知道怎么他偏偏就记住了。

可是……这种理由就算说出口,连他自己都不会相信……

抬头接触到父王冰冷的眼神,将闾双腿一软,“咚”的一声,颓然地跪了下去。

而跪在旁边的少年上卿背脊依旧挺得笔直,他的表情依旧无懈可击,但低垂的眼中却划过一丝寒光。他能这么快就抓住将闾言语中的漏洞,也是因为扶苏的布置。

时不时在将闾身边出现的那位神秘大人,自然也是扶苏吩咐顾存去安排的,连交代后者的时候都是当着他的面。本想着这些鬼蜮伎俩根本不会有什么用处、但事实证明就是这么简单。

看着佝偻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将闾,少年上卿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

只要认清对方想要的是什么,就很容易诱导对方走入陷阱。

而报复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并不是让他受到肉体上的伤害,而是让对方得不到最在意最想要的东西,一生求而不得。

原来那个看似风轻云淡的大公子殿下,骨子里也不是那么正直无害的。

无人招惹则罢,若有人敢伸爪子,就莫怪反被暗算了。

回味着师父曾经说的弈棋者也分等级的事情,少年上卿心里不得不颇不是滋味地承认,大公子殿下勉强也算是个中等弈棋者了。

 

“看起来很华丽的发髻,实际上一支简单的发笄就能固定。

“而想要解开那么复杂驳乱的发髻,也只要拔掉那支发笄就可以。”

“母后,你说的很对,许多看起来复杂的事情,有时候其实用最简单的方法就解决。”

“将闾肆意伤人又不堪重任,此事之后,秦王便不会再让他触及权力中心。看来我又要在其他公子之中挑选了……”

在一间不起眼的屋子里,一名男子盘膝而坐,半边容颜都藏在了烛光所照不到的阴影之中。若是赵姬死后有知,恐怕会跳起来怒骂这个害死她的凶手。

他的身前放着一个锦盒,其中便是那对引起轩然大波的龙凤紫蚌笄,在昏暗的烛火下,泛着幽暗诡谲的光芒。

男人用他郡蕴藏着无限妖邪的双目紧紧地盯着这对龙凤紫蚌笄,许久许久之后,才讽刺地轻笑了一声。

“母后,我为你报了仇,不管秦王知不知道赵姬因何而死,赵国的那个娼妓也活不过下个月了。

“不过你居然为了和那个娼妓抢这一对东西,而丢了性命。母后,你也不是像你自己所说的那么聪明啊……”

 

共 16 条评论

  1. 咿呀说道:

    好奇大师兄的故事

  2. 振羽说道:

    卖,卖身……?杂食党瑟瑟发抖。(眼熟一下,师傅是我的)

  3. 匿名说道:

    一段美好的情义娓娓道来,结局又就么虐,让人心痛

  4. 医生说道:

    为啥感觉甘罗和谁都撩得起来?

    1. 匿名说道:

      同感……(凑字……)

  5. 枣糕说道:

    “无妨,一个连羞鼎都不认识的人,真的不值得一提。”

    “何为羞鼎?”王离好奇地问道,一点都不觉得自己也不认识羞鼎有什么好丢脸的。
    不值得一提的王离

  6. 一个可恶的剧透者说道:

    赵高是血煞凶星转世,因他出生的那年长平之战战败所以在邯郸饱受歧视和欺凌,就连他的父母都视他为扫把星。他小的时候有一次被母亲打伤跑出宫外,偶然结识了在赵国当质子的秦王政。(那时候叫阿正),那个时候只有他的兄长赵嘉和阿正对他好。

  7. 一个可恶的剧透者说道:

    后来有一次他在树下遇见了师父(师父当时叫太史令),师父给了他一些算筹(好像是叫这个名字),他就用这些算筹去算阿正的命运。他的父亲太子丹登上王位后,他被人诬陷杀害了自己的母后,并从师父和兄长赵嘉的交谈中,得知自己聚长平之战数十万人的血煞而复生,于是逃赵去秦。

  8. 一个可恶的剧透者说道:

    后来有一次他在树下遇到了师父(师父当时叫太史令),师父给了他一些羽算筹。他的祖父死后,他的父亲太子丹即位,他被诬陷害死了他的母后。而他同时从师父与兄长赵嘉的交谈中得知自己是血煞凶星转世的事实,感到无法接受,于是逃赵去秦。

  9. 无变说道:

    王离 都做好了要给扶苏或者这甘上卿卖身一辈子的准备。
    ??????

  10. 店里叫玲珑的长信宫灯说道:

    之前自己受伤的时候,即使知道凶手是将闾,都觉得不是时机,没有立刻报复对方。
    可是见扶苏受伤,他却忍不住心中大怒,虽是扶苏自己不小心跪出来的,他却恨不得立刻把那人揪出来千百倍奉还。
    啊啊啊啊啊啊啊!!!!!wsl

  11. 赤井夫人~说道:

    “他居然还天真地妄想着离开扶苏。

    实际上,早就已经离不开了。

    休戚相关,荣辱与共……吗?”

    阿伟死了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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