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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金色丝线 第十九章 一则高见 · 1

[英]查尔斯·狄更斯2019年07月30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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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瑞先生因为焦急不安地守护已经筋疲力尽,不觉在他的岗位上睡着了。在他那提心吊胆的第十个早上,他让射进屋里的阳光照醒了。他头天晚上就是在这间屋里沉沉睡去的。

他揉着眼睛,站起身来;不过他这样干了之后,还在怀疑他是不是一直还没醒过来。因为他走到大夫屋门前往里一瞧,发现那条鞋匠板凳和做鞋家伙又都放到一边去了,大夫本人正坐在窗户那儿看书。他穿着他平常穿的晨服,他的脸(这是劳瑞先生能够清清楚楚看出来的),虽然仍旧很苍白,却显得安详镇定,专心用功。

甚至在劳瑞先生已经使自己相信他自己是清醒着的以后,他还是一阵阵发蒙,不知道前几天那件做鞋的事会不会是他自己做的一场乱七八糟的梦;因为,他的眼睛不是明明看见,他的朋友就在他眼前,穿着平常穿的衣服,还是原来的样子,像平时一样忙着;而且在他眼睛所能看到的一切地方,哪里有什么迹象说明确实曾经发生过那种使他产生过如此强烈印象的变化呢?

这只不过是他在起初感到惶惑吃惊时提出的疑问罢了,答案是明摆着的。假如他的那些印象不是真正完全有根有据的,而是无缘无故的,那他加维斯·劳瑞怎么会到这儿来呢?他怎么会在马奈特大夫诊疗室的沙发上和衣而卧,呼呼大睡,还会一大清早就在大夫卧室门外盘算这些问题呢?

还没过几分钟,普若斯小姐就站在他旁边悄声说话了。如果他心中仍有半点疑惑,那她的谈话必然也就帮他解开了;可是那时候他的脑子清清楚楚,已不存在任何疑问了。他建议他们再等一会儿,等到了往常开饭的时候,再去见大夫,仿佛什么反常的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如果他显得神志正常,那么劳瑞先生就会谨慎地设法从他曾辗转不安、穷索枯肠去寻求的高见当中,找到方向和指导。

普若斯小姐服从他的判断,这个计划就小心地实行起来。因为劳瑞先生有足够的时间像他往常那样有条不紊地梳洗打扮,所以早饭时他露面的时候,又像平常一样穿着雪白的衬衫,腿脚收拾得十分干净利索。他们照往常的方式去把大夫请来,然后共用早饭。

看来要了解大夫,采用劳瑞先生认为唯一稳妥可靠的方针,实行那些周密细致、循序渐进的步骤,不越雷池一步,还是有可能的,大夫起初还误认为,他女儿的婚事是昨天办的。他们有意识地因势利导,抛出一点偶然提到的暗示,说出那是几月几日星期几,让他去想去算,可以明显地看出,这使他感到不大自在了。尽管如此,他在其他方面,还是那么镇定自若,所以劳瑞先生决定要搬出他所求的救兵了。而这救兵就是他自己。

于是,等早餐用完,收拾停当,只留下他和大夫一起的时候,劳瑞先生就深情地说:

“亲爱的马奈特;我非常想私下里征求一下你对一个十分奇怪的病例的高见,我对这种病兴趣很大;也就是说,我对它非常好奇,也许它在你看来并不那么奇特,因为你比我更有学识。”

大夫看了一眼他那双因为前一向干活儿而变了色的手,显出心烦意乱的神情,并注意地听着。他已经不止一次地看自己的手了。

“马奈特大夫,”劳瑞先生亲切地抚摸着他的臂膀说,“这是我特别要好的一位朋友的病例。请你费心考虑,并且好好对我提出你的建议来,这是为了他——而且首先是为了他的女儿——他的女儿,我亲爱的马奈特。”

“如果我所了解的是对的话,”大夫用一种低沉缓慢的声调说,“那是某种精神震荡——?”

“就是!”

“请说明白,”大夫说,“别漏掉任何细节。”

劳瑞先生看出来,他们彼此心领神会了,于是接着说下去。

“我亲爱的马奈特,这是一种拖延多少年总不去根儿的震荡症,在感情、感觉和——这个——这个——像你所说的那样——精神方面影响非常严重,非常厉害,精神方面。这种震荡症曾把得病的人压垮了,谁也说不上到底持续了多久,因为我相信他自己也计算不出是多少时间,而且也没有别的方法弄清楚。得病的人经过一个阶段不知不觉地从这种震荡症中恢复过来——我有一次就听他带着一种令人惊讶的神气公开说过。这位得病的人从震荡症中恢复得非常彻底,他是一个智力非常高的人,精神能够高度集中,身体能够不怕劳累,他本来已是满腹才学了,还能不断增益。可是不幸的是,却在最近,”他停下来,深深吸了口气——“有点儿旧病复发了。”

大夫声音低低地问,“延续了多长时间?”

“九天九夜。”

“有什么症状?我猜,”他又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是又重新操起了和那种震荡症有关系的什么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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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就是如此。”

“那,你曾经见过,”大夫全神贯注地问,尽管声音还是那么低,“他原来操作的样子吗?”

“见过一次。”

“那么他旧病复发的时候,他是不是在许多方面——或者说,在所有的方面——都像他那时候的样子?”

“我觉得所有的方面都像。”

“你刚才提到他女儿。他女儿知道不知道他这次旧病复发?”

“不知道,这事一直对她守口如瓶,而且我希望会永远对她守口如瓶。这件事只有我自己知道,还有另外一个信得过的人知道。”

大夫抓住他的手,嘟囔着说,“真难为了,这想得很周到!”劳瑞先生也抓住他的手,有一会儿工夫,他们俩谁都没有说话。

“那,我亲爱的马奈特,”劳瑞先生终于开口说道,那态度是最体贴,最真诚的,“我不过是个办业务的人,并不善于对付这类错综复杂、困难重重的事。我不掌握那种必须有的知识,我不具备那种智力,我需要指导。在这个世界上,我相信再没有人比你更可指望给我以正确的指导了。告诉我,这次犯病是怎么发生的?有没有再犯病的危险?能不能预防再犯?再犯的时候应该怎样治疗?到底它是怎么发生的?我能为我的朋友做点什么事?要是我知道该怎么办的话,我会从心眼里比任何人都更热切希望为我的朋友效劳,但是我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该从哪儿做起。假如你的真知灼见和丰富经验,能把我引向正确轨道,我就能大显身手,没有人开导指点,我就一无所能。请跟我一起讨论讨论,使我能够把这件事稍微看得更清楚一些,并教给我怎样使自己更有用处一些。”

马奈特大夫听完这些推心置腹的话之后,就坐下思量,劳瑞先生也没有催促他。

“我亲爱的朋友,我想很可能,”大夫好不容易才打破沉默说道,“你所形容的这种旧病复发的情况,病人自己事先并不是完全没有预料到的。”

“他是不是对这种病很担心呢?”劳瑞先生仗着胆子问道。

“很担心。”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禁打了一个哆嗦。“你不知道,有一种恐惧之感是多么沉重地压在病人的心里,而且对他来说,强使自己就这个压抑着他的话题吐出一句,是多么困难——几乎是不可能的。”

“在这种病就要发作的时候,”劳瑞先生问,“假如他能想法让自己把心头的隐痛向什么人吐露一下,他是不是就会感到明显地轻松了呢?”

“我觉得会这样的。不过,我刚才告诉过你,这差不多是不可能的。我甚至觉得——在某些病人——这是十分不可能的。”

双方都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劳瑞先生又把手轻轻放在大夫的胳臂上说,“那么,你觉得这种病发作的原因是什么呢?”

“我认为,”马奈特大夫回答说,“有一连串意识和记忆一直在强烈而又奇特地重复出现,这是这种疾病的起因。我想他又生动逼真地回忆起一些与最忧伤痛苦的景象有关的强烈联想。很可能他脑子里长期存在着一种使他惴惴不安的潜伏活动,唤起那些联想——比如说,在某种情况下——比如说,在某种特殊的场合。他努力想要使自己事先做好准备,但纯属徒劳;也许这样竭力使自己事先做好准备,恰好使他更加忍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