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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茫茫彼荒 · 1

沧月2018年08月17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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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禀教主——听雪楼人马已经撤回灵鹫山下。”朱雀宫方向来的传讯弟子气喘吁吁,匍匐在神殿的大理石台阶下,禀告,血汗纵横的脸上有掩不住的喜悦。

然而,一直站在祭坛上,惴惴不安向着宫门方向眺望的女子,眼底却蓦然闪过复杂的光芒。摆摆手让弟子退下,明河笑了笑,转头看着一边同样惊诧的占星女史冰陵:“你看,居然这么简单!——只要我们手里还有舒靖容,听雪楼力量再强也不敢逾越分毫。”

顿了一下,拜月教主眼神是复杂的,微微叹息:“那个人,那么重要?”

银白色长发在夜色中飞舞,冰陵手持金杖,仰首望天,却不回答教主的话,只是一味心中默算,连连惊诧的摇头:“不可能…怎么可能是这样。轨道、轨道……”

“轨道已经交错了,这一战却忽然消弭,是不是?”看到女史的眼神,明河笑了起来,仰头一同望月,然而神色里却是复杂的。

“不是!不是交错了,而是——”冰陵眼神更加惊讶,她闭了闭眼睛,似乎不敢相信此刻眼前看到的星象,再张开眼时,看了片刻,她蓦然颤抖着,吐出了一句话,“轨道消失了!——轨道……居然忽然消失了!”

占星女史看着象征着宿命的漫天星辰,不由自主的脱口惊呼,蓦然拉住了拜月教主的袖子,脸色苍白:“教主!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祭司呢?快派人去找祭司大人!——他、他是不是刚被听雪楼主杀了?他的星,为什么忽然间就不见了!”

听到那样急切的询问,拜月教主的脸色蓦然也是一白。

“呵,想不到冰陵也会算错。”然而,不等两个女子底下的谈话再继续,熟悉的声音从祭坛下传来,犹如回声一般缥缈不知所源。明河冰陵双双回首,看到了一袭白衣从圣湖边拾级而上,额环中的宝石在清冷的月光下闪烁:“我没事。”

迦若已经从青龙宫返回,白衣上溅上了不少血迹,然而眉目间沉静邪异一如往日。

“迦若,听雪楼的人都已经撤了!”看见他返回,明河欣喜难掩。

不知道为何,一眼看见毫发无伤归来的大祭司,占星女史却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冷颤,不知觉的往后退了一步,细细打量着白衣披发的迦若,忽然间难以相信的脱口而出:“你、你——你是死人还是活人?!方才,轨道交错的刹那,你宿命里的那颗星已经凭空消失了!——你,你究竟……究竟是什么……”

“我什么也不是。”对着那双观测天地的眼睛,祭司唇角浮现出一丝冷笑,“我也不知道自己算是活着、还是早已死了?我是流离于三界之外孤魂——冰陵,虽然你足不出户在圣湖边观星廿五年,可你的力量还是远远不够,所以你看不透我的宿命。”

“我的星在十年前,就已经是个幻影而已了……”白衣祭司的眼睛微微阖起了一下,不知道掩藏了什么表情,然而等到再度睁开的时候,眸子里却是雪亮:“所以,什么宿命,什么轨道,什么注定都是空的!——我命由我不由天,即使是逆天悖命,我也要改变所谓的‘宿命’!”

那样的话,让占星者倒抽一口冷气:她终一生所追求的,不过是想拥有看到命运轨道的能力——然而,作为拜月教的大祭司,却居然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不等惊诧的冰陵出声反驳,迦若已经转过头去,冷冷看向一边的拜月教主,忽地冷笑起来:“明河,你做的好事!这次整个拜月教差一点就是灭顶了!”

在他冰冷的眼光下,高傲如拜月教主,都不由自知理亏的低下头去,手指抓紧了孔雀金的长袍,咬着嘴角不说话。

“没有下次了!不然不要怪我违背诺言,撇开手不管——我安排好的计划被你打乱的一塌糊涂!”看到明河这样的表情,迦若叱到一半反而有些不好发作,眉间聚集起的怒意散了开来,忽然叹了口气,问,“舒靖容在哪里?看好了她,不能再出差错了——你们女人真是莫名其妙,干吗打开神龛给她看?你疯了?”

明河的脸莫名的红了一下,不敢抬头看祭司,只是抓着长袍,低头:“我命人在神庙里设了分血大法的结界,她逃不了的。而且——”

拜月教主顿了顿,忽然语气也有些异样:“而且她根本不想逃。她……她抱着那个头颅,安静得死了一样,和她说话也听不见。”

“……”白衣祭司的手指忽然颤抖了一下,反手按住心口,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噬咬着他的内心,迦若的脸色苍白,脱口低呼。迦若眼里神光流转,神色又变得不可捉摸,他皱了皱眉,举步:“我进去看看。”

“底下是些什么人?”看见祭司举步,明河却是指着祭坛底下,圣湖边上一些被拜月教弟子押着过去的人,问。

迦若看了一眼,淡淡道:“是我方才夺回青龙宫时、截留杀伤的听雪楼人马。”再顿了顿,祭司出言:“当作人质留着,约束弟子们不要私自屠戮泄愤——孤光护法守住了朱雀宫,让他回来整理宫里残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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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神像下,万盏烛光,千树蜡炬,闪烁犹如星辰坠落。

高高的神座上,用一整块巨大的和阗美玉雕琢成的月神像,宝相庄严,美丽曼妙,静静俯视着空无一人的殿上,被结界围困在灯火中的绯衣女子。

外面的天色已经慢慢透亮,淡淡的灰蓝色,湮没了星辰明月。

远山上的清冷的风从殿外吹拂进来,重重帷幕晃晃荡荡,宛如白云千幻。

然而,绯衣女子对于身外一切都恍如不见,她一整夜都呆呆的坐在这个空无一人、然而却看管森严的月神殿内,目光空洞,身子僵死般的一动不动,保持着开始时的姿势。

左肩上的伤已经被拜月教的人包扎起来了,血在绯红色的衣服上已经凝固,变成触目惊心的暗红色,僵冷的,一块一块,然而她似乎毫无知觉,只是怔怔坐在那儿,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右臂中挽着的头颅。

那熟悉的、遥远的脸……苍白然而温和恬淡,眉间有着悲悯和洞察的神色。

青岚……青岚!

她想要自己流露出一丝丝的哀痛,然而,却发觉没有泪。十三岁那年,在七日七夜的招魂以后,她流尽了差不多一生的泪,那个孩子从此一夜间长大了——她再也不会哭泣。

然而,既然十年前就已经死了的心,死了就是死了……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她再惊喜的以为遇到青岚一次,然后,再度让她重新舔尝永远失去的痛苦。

她怔怔的看着青岚……那脸上凝定的,是十年前最后一个表情。

那样安宁而舒展,仿佛所有愿望都得到了满足,再无一丝牵念。

“青岚…青岚哥哥。”

她记起八岁那年,第一次怯生生的叫他的名字,伸出手,在少年温和的眼光里,抱住他的脖子,陌上的繁花纷飞漫天。

“别担心,我会永远陪着你的。”少年微笑着,俯下身对孩子说,眸子素净空灵。

青岚……青岚。你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的永远陪着我么?失去了躯体,消散了魂魄,只留下这样残留着微笑着的头颅,在十年后和我重逢?难道——这样就是你守住诺言的方式?

阿靖的手蓦然颤抖起来,嘴角微微一牵,似乎是想笑。然而,依然不说一句话。

月神殿里,寂静如死。

忽然间,有足音空空的响起在大殿上,隔着重重雪白的帷幕。那些垂落拂地的帷幕,在清晨的山风里微微拂动,如白云翻涌。

“冥儿。”那个人拂开重重帘幕走过来,轻唤,声音缥缈,宛如空谷回声。

绯衣女子恍惚的神志陡然一震,蓦的抬起头来,看向殿外。

天光透了进来,在满殿光尘中,那人推门而入。一身白衣,恍如一梦。

“青岚!”看见他看过来的眼神,她脱口低唤。然而,话音方落,她低头看见了怀里的头颅,神色便是一冷。一寸一寸,她抬起眼睛,看他,看着这个走过来的白衣祭司,再低头看看那个带着微笑表情的人头。宛如冰火交煎,生生将心撕扯成两半。

忽然间,绯衣女子失声笑了起来。

那是青岚的眼睛……但是,迦若不是青岚。迦若不是青岚!

“上天创造出生命,也许就是要让你亲眼看看这个世界、到底可以残酷到什么地步”——重逢那时,原来迦若对她说的那句话,深意便是如此?

“你没认错……这是青岚的眼睛。”迦若走到她面前,举袖,拂手,清风旋转而起,转瞬神像前万千烛火应手而灭,只余天光淡淡透入,穿过雪白帷幕。祭司白衣如雪,眸中泛起的却是看不到底的复杂情愫,他在一个蒲团上跪坐而下,俯身前倾,静静看着绯衣女子,直到她那种失控的大笑在他的注视里渐渐中止。

在他那样的眼神里,阿靖忽然感觉到了莫名的熟稔和震惊,手指开始颤抖。

“十年前,青岚给了我这双眼睛,要我替他守护你和青羽逃出苗疆——替他等着,看到十年后你的归来。”迦若的手抬起,按在自己眉间,叹息般的低低道,忽然笑了起来,“好吧……让我来告诉你,我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吧!——虽然很多时候,我自己都弄不清自己究竟算是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