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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寺庙 20.起舞的大桥

[英]亚瑟·克拉克2020年04月23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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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在这个即时通讯和全球快捷交通均已实现的时代,也并非什么东西都可以用电荷模式贮存起来。还有一些物品不得不以其他模式储存,例如古籍、专业证书、荣誉奖章、工程模型、材料样品、艺术家的工程透视图(不像计算机画得那么精确,却有很好的观赏价值),当然还有铺满整片地板的地毯,高级官员们都欣赏的。

摩根的办公室设在内罗毕市[1]地球建设公司总部无规则楼房的第六层——陆地部楼层,他平均每个月有十天左右的时间是在那里度过的。它下面一层是海洋部,上头一层是行政部,也就是董事长柯林斯和他手下人员的办公室。建筑师热衷于天真的象征主义,把顶层留给了太空部,屋顶上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天文台,配有一架终年失修的三十厘米望远镜——因为只有在办公室聚餐的时候才使用,其观察对象往往与天文相去十万八千里。“研究员”们最中意的目标是同总部大厦相距只有一公里之遥的“三星”大饭店的窗户。

[1]肯尼亚首府。

由于摩根同他的两个秘书(其中之一是电子计算机)时刻保持着联系,因此当他从北非自治共和国短程飞行回来,走进办公室的时候,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按照往昔的标准来看待的话,他的机构实在小得出奇,归他直接领导的男女工作人员尚不足三百名,但他们掌握的计算和信息处理能力却比地球上的全体居民加起来还要强。

“嘿,你跟酋长谈得怎样?”其他人一走,他的副手和老朋友沃伦·金斯利便问道。

“不怎么样。直到现在我还不敢相信,我们怎能让这么一个愚蠢的问题扯住后腿?法学家们是怎么说的?”摩根问道。

“我们肯定得请世界法庭裁决。假如法庭同意这是一个事关公众重大利益的问题,那么我们那些尊敬的朋友就得搬家……否则,情况就会复杂化。或许,请你给他们来一次小小的地震?”

摩根是普通大地构造学学会理事会成员,因此这事成了他和金斯利之间常备的笑料。可是,就连大地构造学家们——对于人类来说,这应该是一件幸事——也始终没有找到控制地震的方法。人们只是学会了可靠地预告地震,并在地震造成严重破坏之前把能量以无害的方式释放出去。即便做到这个程度,成功的记录至多也只有百分之七十五。

“我会认真考虑你的建议。”摩根耸了耸肩,“喏,其他问题怎么样?”

“都开始模拟了——你现在要看看吗?”

“好哇——看看最棘手的问题吧。”

办公室窗户暗了下来,室内中央出现了一个由发亮线条组成的地球模型。

“瞧这个,万,”金斯利说,“这里就是那个闹别扭的地方。”

空荡荡的空间中开始出现一行行字母和数字——速度、业载、加速度、中转时间。附有经度和纬度圈的地球模型在地毯上方盘旋着。从地球上升起一条亮线,直至比人稍高一点的地方,它代表移动着的空间轨道塔。

“模拟速度是正常速度的五百倍,横向比例扩大五十倍。我们开始了。”沃伦解释。

某种无形的力开始拉拽那条光线,使它偏离垂直方向。摄动在向上扩散,这是利用电子计算机模拟货载在地球重力场作用下的运动。

“偏离量多少?”摩根问。

“大约二百米。它将要达到三百米,而在此之前……”

亮线断了。空间轨道塔被截成两半,两截分别以减速运动(代表每小时数千公里的实际速度)相互分离开来——一段弯曲着落回地球,另一段往上抛向太空……这个想象中的灾难,暂时还只存在于计算机的大脑里,但几年来却一直困扰着摩根。

那部两百年前拍摄的电影他至少看过五十遍了,有些片段他是一帧一帧仔细观看的,直到每一个细节都铭记在心。它是有史以来拍摄过的最昂贵的纪录片,至少在和平时期是如此——每一分钟都让美国政府花费了数百万美元。

冷漠无情的镜头清楚地照下了一座飞越峡谷的纤细(太纤细了!)而优美的大桥[2],以及一辆被受惊的驾驶者遗弃的孤零零的轿车。这不足为奇,因为大桥出现了人类整个工程史上从未见过的异常现象。

[2]这里指的是塔科马海峡桥。此桥为横跨美国皮吉特海峡连接奥林匹克半岛和华盛顿州大陆的第一座悬索桥,代表着人类工程史上最重大的失败。此桥开放四个月后,于1940年11月7日晨在时速68公里的大风中断裂。经调查确证,事故是因为桥面和未用腹桁架加固的板梁未能吸收大风的紊流所致,而狭窄的双车道桥面使主跨有很大的可弯曲性。这座桥的空气动力反应之所以如此脆弱,是因为当时对空气动力学的认识还很肤浅。这次事故推动了空气动力学的研究并取得重大进展。1950年该桥进行了改建。

千万吨金属居然开始表演轻巧的高空芭蕾舞。从侧面看上去,你可能误以为那是一座橡皮桥而不是钢铁大桥。高达数米的起伏震荡波缓缓扫过桥体,悬吊于桥墩之间的桥面起伏扭动,像一条愤怒的巨蟒。沿着峡谷刮来的风带着人耳听不见的振荡波,却与这座在劫难逃的大桥发生谐振。起初的几小时,振荡逐渐增强,但谁也预想不到它会怎样终结。大桥持久的临终挣扎最终成了授予设计师们的一纸奖状,他们本来是完全可以谢绝这种嘉奖的。

突然,悬吊钢缆断裂了,像一条条致命的钢鞭向上挥去。大桥的路面塌落到万丈深谷之中,吊桥的碎片旋转着飞向四面八方。即便按正常速度放映,最后的灾变看来都像是用慢动作拍摄的一样。灾祸的损失太严重了,在人们的记忆里没有哪一场灾难可以与它相提并论。实际上,整个事件只不过延续了五秒钟而已。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横跨塔科马峡谷的大桥在技术史上取得了不可磨灭的地位。两个世纪之后,在摩根办公室的墙上挂上了一幅它最后时刻的照片,上面附有这样的说明文字——“我们最差劲的产品之一”。

对于摩根来说,这并不是戏谑而是座右铭,它时刻提醒他——意外灾祸随时可能出现。设计直布罗陀大桥时,他研读了冯·卡尔曼[3]对塔科马海峡桥的经典分析,尽可能从过去代价最昂贵的错误中吸取教训。这堂课没有白上,即使在来自大西洋最猛烈的飓风袭击下,直布罗陀大桥也没有出现严重的振动问题,只是车行道偏离了中心线一百米,而这种情况是同设计数据严格相符的。

[3]20世纪美国伟大的工程学家,生于布达佩斯,1936年加入美国籍,开创了数学和基础科学在航空、航天和其他技术领域的应用。

然而太空梯是进入未知领域的一次大跃进,出现一些令人不愉快的意外情况几乎是无法避免的。大气层这一段的风力容易估计,但还必须把业载停止和启动引起的振动考虑在内——在这样一个庞大的结构上,甚至太阳和月球的潮汐效应也会引起振动。这些因素不仅各自起作用,而且也会综合起来起作用。按所谓“最糟的情况”来考虑,这些因素说不定还会与偶然发生的地震联合,使局面更加复杂。

“这种载荷规范的全部模型得出的结果是一致的。”沃伦说,“振动逐渐增强,最终在大约五百公里高处出现断裂。必须大幅度增加振动阻尼。”

“这正是我担心的。需要增加多少?”摩根问。

“一千万吨。”

凭着工程上的直观经验,摩根的估计也是这个数字。现在计算机证实了这个数字——他们必须在轨道上增加一千万吨“锚固”质量。

即便按照地球的土方标准计算,这么大的质量也不是小事一桩,相当于直径两百米的一块大圆石。他的眼前出现了以塔普罗巴尼的天幕为背景的亚卡加拉山。

把那座山拔高四万公里,让它插入太空——亏你想得出来!幸运的是,可能用不着那样做,毕竟还有两种替代办法。

摩根一向鼓励手下的工作人员尽量发挥独立思考的精神,这是培养责任感和减轻领导者自身工作量的唯一方法。他那一班人已经多次找到被他忽略的解决办法。

“你有什么高招,沃伦?”他平静地问。

“我们可以利用设在月球上的弹射器发送一千万吨月岩,这是一项费时费钱的工作,我们还需要一个太空操作站接收这些材料,并把材料送入预定的轨道。此外,这么做还涉及心理问题……”

“我明白。我们不能再弄出一个圣路易斯·多明戈……”摩根沉思着点了点头。

圣路易斯·多明戈是南美洲的一个小村庄(幸亏很小),一块预定供某个低轨道空间站使用的月球金属意外地落到了这个村子里。就这样,由于引导错误,地球上出现了第一个人工陨石坑,导致二百五十人死亡。从此以后,地球上的居民对于“宇宙发射”就持强烈的反对态度了。

“要是能够利用某个空间轨道合适的小行星,事情就好办得多了。”沃伦继续说,“我们已经注意到有三颗这样的小行星。那里最好有制造超级纤维所需的碳。这样,我们就可以‘一石二鸟’了。”

“这石嘛……似乎是大了点儿,但这种设想我很欣赏。月球弹射器恐怕不适用——发射一百万个十吨重的石球会耽误几年工夫,而且一些石球肯定会偏离轨道。假如找不到足够大的小行星,咱们还可以用太空梯送上石块去补足——能避免这样做的话,我是不喜欢浪费那么多能量的。”

“这种方法可能是最经济的。有了最新核聚变电厂的效率,把一吨货物送上轨道仅仅消耗价值二十美元的电。”

“你对这个数字有把握吗?”

“这是中央电站的报价。”

摩根沉默了几分钟,“假如是这样的话,那航空航天工程师们可就要恨死我了。”他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几乎像尊敬的帕拉卡尔马一样恨我入骨。

其实,这话他说得并不公道。真正信奉佛门教义的人是不可能萌发仇恨之心的。在庙里的时候,他从乔姆·戈德堡博士眼里看到的仅仅是不可调和的对立情绪。

对方要运用一切可能的手段进行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