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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 8

[日]宫部美雪2020年03月0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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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子觉得脊背发凉。大出俊次是真的不知所措了。这场被告询问是即兴发挥的,没有经过排练。被告做梦也没有想到,在这样的场合下,自己竟会被问到这样的问题。

这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演的哪一出?

辩护人的目的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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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没有用拖把柄殴打过同班男生?”

“我什么时候……”

“这样的事情,有还是没有?”

“没有。”

“你有没有将图书馆的书偷出去卖给旧书店?还对当时前来阻止的图书委员说‘又不是你的书,再多管闲事就揍死你!’”

被告连耳朵都红了,没有回答。

“你有没有从同学的书包里偷走教科书和笔记本后扔掉?”

“没有……”

“你有没有将音乐教室的CD从窗口扔出去?”

“没有……”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神原辩护人看着被告说了下去:“还笑着说,‘这是飞碟。’”

“我没做过这种事情。”

“有没有打碎过校内的玻璃窗?”

“没有。”

这一回答引发旁听席上的一阵聒噪。

大出俊次脸更红了,立马改口道:“有。”

“吃午饭时,由于看不惯同学吃饭的样子,就将牛奶倒在对方头上。这样的事情有没有?”

有旁听者发出刺耳的笑声,但很快闭了嘴。

“有没有从同学的课桌或书包里偷过钱?”

胜木惠子对这个问题作出反应,害羞地低下了头。

“有没有在学校附近的商店里偷过东西?”

“没有。”

“那么,你有没有强迫同学去偷东西?”

被告低下头,身体轻轻摇晃着,没有回答。

“有没有在校内敲诈过同学?”

“没有。”

“那么,有没有在校外敲诈过什么人?”

“这个嘛,有过一点点……”

旁听席上的另一个位置响起神经质的笑声。

“有没有将同班男生拖进男厕所,把他的头按在马桶的水里?”

不知从何时开始,大出俊次耳朵上的红色消失了,血色正从他脸上迅速褪去。

“有没有将同班女生拖进厕所,把她的脸按在地上,要她用舌头把地面舔干净?”

陪审团中的女孩们,有的闭上了眼睛,有的用双手盖住了脸。

“有没有对同班同学或低年级同学说过‘去死吧’?”

没有回答。

“有没有说过‘如果你不想死,就不要来上学了’?”

没有回答。

“有没有说过‘我一看到你这张脏脸就想吐,别来上学了’?”

被告没有回答。他僵住了。

“有没有将低年级女生拖到空教室,用刀子逼迫她脱下内裤?”

被告没有回答。

神原辩护人语气依然平淡异常:“这样的事,有还是没有?请回答。”

“别问了……”一名陪审员说到。好像是沟口弥生的声音,她似乎马上要哭出来了。

“下面的问题,请回答次数,大致的次数就行。到目前为止,你动用过多少次暴力?所谓‘暴力’是指对他人拳打脚踢,或者在走廊上用脚绊倒他人的行为。”

被告没有回答。

“无法回答吗?”神原辩护人问道,“是不记得次数,还是次数多到数不清了?还有……”神原辩护人看着文件说道,“有没有骂过什么人是‘猪’?”

沟口弥生终于哭了出来。蒲田教子搂住了她的肩膀。

“有没有骂过别人‘丑八怪’或‘妖怪’?”

大出俊次面如白蜡。

“被告,我在问你,请你回答!”

“我……”

“有没有在学校里对什么人说过‘我要杀了你’?如果有,说过几次?”

神原辩护人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也没有半点兴奋和激动。这个人,似乎是没有感情的。

“被告,请回答。”

大出俊次仰起脸,将呆滞的目光投向了神原辩护人,脸色惨白,连嘴唇都白得吓人。

“我没有杀死柏木卓也。”

“我问的不是这个问题。”

“我说过,我没杀人!”

“没问你这个!”神原辩护人提高嗓音,表情也发生了变化,“请认真听清问题再回答。我刚才是这样问你的:到目前为止,你有没有在本校内恐吓同学、动用暴力、开恶意玩笑、伤害他人、侮辱他人?这些情况到底有,还是没有?你是承认,还是否认?”

你的回答是“有”,还是“没有”?

“被告,请回答!”

大出俊次回答了,音量小得可怜,就像躲在角落里用指甲刮擦物体发出的声音一般。

“只是……稍稍搞些恶作剧罢了。”

凉子觉得,被告口中说出的这句话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轻飘飘地朝旁听席上空飞去。

只是搞些恶作剧罢了。

“你的回答可以理解为‘是’吗?”

被告说了一声“是。”

“你承认自己做过这些事情,是吗?”

“是。”

神原辩护人吐出一口气,扫视一遍陪审员们:“刚才我向被告提出的这些问题,只是他在校内做过的坏事——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恶作剧’的一小部分。还有许多类似的事实,确认会花费太多时间,我便在此加以省略。这些内容会以书面证据的形式提供给陪审团,请你们过后再仔细研究。”

说完,神原辩护人“啪”的一声,将手里的文件放回桌面。

“允许提交书面证据。”井上法官说道。

“被告,”神原辩护人喊道,朝着低着头,身体僵硬,勉强才能挺立住的大出俊次,“你还记得,你在‘稍稍搞些恶作剧’的时候,对方有什么反应吗?记得对方的表情吗?记得对方说过些什么吗?”

被告没有回答。

“你觉得,他们也跟你一样,认为这种恶作剧很有趣吗?”

此刻,法庭里只能听到神原辩护人的声音。

“他们也跟被告你一样笑着吗?”

反正只是些恶作剧罢了。

“那些被你殴打的人叫过痛吗?他们哀求过你,要你放过他们吗?那个被你逼着脱衣跳舞的女生,曾经哭着抗拒过吗?被告,你一定看到过,听到过。”神原辩护人继续说道,“因为,如果对方没有一点反应,你的恶作剧就不好玩了,不是吗?”

大出俊次没有回答,只是僵硬地站立着,动弹不得。

因为这里是法庭,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无辜而主动走上的法庭。

因为无数人的视线将他钉在了那里。

“被告在以前的学校生活中,有过被什么人怨恨的经历吗?”

没有回答。神原辩护人也没有马上说下去。法庭一片寂静,凉子甚至听到了大出的呼吸声,如同打嗝一般不均匀的呼吸声。

“下面换一个问题。被告知道什么叫作遭人怨恨吗?”

胜木惠子看着大出俊次。她无能为力,只能默默地望着他。

“被告有没有考虑过,由于你的恶作剧,会有人对你怀恨在心?”

有没有考虑过那些受到被告暴力行为伤害的人们的心情?

“被告有没有想过,你曾在本校这个小社会里,做过许许多多的错事?”

大出俊次的肩膀不自然地动了一下。

“被告有没有想过,正是你的那些错误行为导致了这个结果?”

神原辩护人摊开双手,指示整个法庭。

“被告有没有想过,正是那些错误行为让你站在了这里?”

大出俊次的头沉得更低了,根本不看神原辩护人的脸,牙关咬得紧紧的。

“确实,被告遭人陷害了。尽管没有杀死柏木卓也,却被人在编造的举报信中明确地指认为杀人凶手。这当然是一种不正当的做法,毕竟举报人声称自己亲眼目睹了子虚乌有的事件,以此来告发被告。那这又是为了什么呢?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神原辩护人重复了这个问题,“因为对举报人而言,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是一个将毫无顾忌地用恶作剧伤害他人,践踏他人人格和尊严并以此为乐的被告,赶出城东三中这个小社会的绝好良机。难道不是吗?”

神原辩护人是在用提问的形式严厉指责被告。

“被告是被人陷害的,而且,陷害被告的机会掌握在每个人的手中。只要是受过被告的伤害,对被告充满怨恨的人,都能写出类似的举报信。因此,到底是谁写了举报信,这个问题根本没有必要深究。无论谁来写,都不值得大惊小怪,难道不是吗?”

被告陷入彻底的沉默,没有回答。

为了确定被告不会回答,神原辩护人等待了一段时间,才再次对陪审团说:“被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请各位陪审员记住这一点。我的主询问结束了,请检方进行交叉询问。”

神原辩护人坐了下来。

这时,旁听席上出现一阵骚动。一排排坐着的人们如同激荡起的波浪一般散开了。凉子回头看了一眼,就如突然惊醒一般站了起来。

三宅树理从椅子上滑到了地板上,似乎晕了过去。尾崎老师将她抱起,呼唤着她的名字。树理的母亲也边哭边喊女儿的名字。

“法警!”

没等井上法官高喊出声,山崎晋吾已经采取了行动。篮球社的志愿者们也跑了过去,嘴里直喊着:“救护车!救护车!”

到场者全都陷入了不安,只有井上法官一人故作镇静。他敲了一下木槌,高声宣布:“肃静!休庭十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