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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 9

[日]宫部美雪2020年02月29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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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原来是位可爱的美女。

这是山崎晋吾对小玉由利的第一印象。小玉由利长相甜美,无论初中生还是中年男人,甚至是山崎晋吾爷爷一辈的人,只要是男性,大概都会对她的外貌有好感。要是换作山崎晋吾爱说脏话的哥哥,或许会说:“胸不错啊。”

“你是小玉由利小姐,没错吧?”神原辩护人向证人确认姓名。

“是的。我是小玉由利,到今年七月底为止,在HBS电视台工作。”证人的甜美嗓音与她的容貌相得益彰。

原来如此。听了她的回答,一部分旁听者立刻明白了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山崎晋吾也恍然大悟,刚才茂木悦男会露出如此惊讶的表情,绝不是因为证人长得可爱。

这位证人,可是掌握了茂木记者的软肋。

“我发誓,我在法庭上讲的话句句属实。”

检方的萩尾一美死盯着神情紧张的证人,倒不是因为这位证人会对检方不利。小玉由利这种类型的美女,在同性间容易遭到排斥。而萩尾一美尤其反感这类人。

“请坐。”

神原辩护人让证人坐下。他拿着几张纸,绕到桌子前方,脚步相当轻快。也许是由于证人穿的裙子有点短,他显得挺高兴。没想到神原也有这样一面,不过也挺正常的。

“小玉小姐是HBS的员工吗?”

“不是,我是派遣劳务工。”

“是由人才派遣公司派到HBS的吧?具体是做什么工作的?”

“总务或杂务……我的主要工作,就是将每天寄来电视台的大量邮件分类派送。”

“所属哪个部门?”

“最初的三个月在企划部,后来调到了企划报道部。”

“在两个部门,你的工作内容都一样吗?”

“是的。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一样的。”

“企划报导部是统辖HBS内部负责制作与放映的报道组的部门,对吗?”

“对。《新闻探秘》报道组就是其中之一。”

旁听席上的茂木悦男盯着证人的后背,脸上毫不掩饰地堆满了不痛快。

“这么说,那封不知是谁寄到HBS电视台的举报信,也是你最早发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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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人摇了摇头。“不是我。那封举报信寄到电视台时,我还在企划部。那封信是茂木先生自己翻出来的。”

“茂木记者亲手翻检邮件,发现了那封举报信?”

“我听说就是这样的。我担任邮件分类工作后,茂木先生也常常会这么做,让我很头痛。他总是把尚未分类的邮件翻得一团糟。”

“那是你干活手脚太慢了。”茂木悦男突然朝证人高喊道。

山崎晋吾吃了一惊。法庭内很多人都禁不住打了个哆嗦。井上法官条件反射般的举起木槌。

“对不起。”茂木道歉道,“我刚才的话属于违规发言。今后一定注意。”

似乎连他本人也惊讶于自己的发言,满头大汗的。看来,他要么特别讨厌小玉由利,要么有把柄落在了小玉由利手里。

证人小玉由利没有回头看旁听席。她坚持面对前方,目不斜视。

“这么说,你与《新闻探秘》栏目报道的与本校相关的一系列事件完全无关?”

“凭我所处的地位,原本应该毫无关联。”

“此话怎讲?”

“按理说,我不能参与节目制作或采访。因为我没有资格,既没有受过培训,也没有经验。可是,我参与过一次柏木事件的采访工作,是被茂木先生硬拉过去的。那是茂木先生为那期特别节目四处奔走的时候,应该在三月初。”

“在那次采访中,你做了些什么?”

“拍摄录像。”

“扛着电视台的器材拍摄吗?就你一个人?”

“不是。茂木先生塞给我一架他私人的小型摄像机,说是不能动用《新闻探秘》的摄制组。”

“因为当时这期节目尚处于筹备阶段吗?”

“应该说,那是一次不能让电视台上层知道的突击采访。”

神原辩护人似乎越来越开心了。

“那你去了哪里,拍摄了一些怎样的场景?”

小玉由利转过头看了看大出俊次。被告此刻正津津有味地打量着这位美女。

“我上了茂木先生的车,去了大出家。茂木先生要我在他和大出的父亲谈话时拍摄大出家的房子、工厂以及周围的状况。我还搞不懂摄像机用法,但还是照他说的做了。”

“你按要求完成拍摄任务了吗?”

“说不上全部完成吧。”

“为什么?”

“因为发生了意外。”证人的话语中透出无法抑制的怒气,“茂木先生一个人跑进大出家采访,不久他们就吵了起来。待在外面也能听到屋里大喊大叫和打砸东西的声音。”

“后来又怎样了?”

“茂木先生和大出的父亲从屋里跳了出来。那个人叫大出胜,对吧?”

“是的。两人在争吵吗?”

证人思考片刻后,说道:“刚才我说‘吵架’并不准确。应该是大出胜火气很大,把茂木先生从屋里揍了出来。茂木先生摔倒了,眼镜也飞出去老远。”

旁听席上开始嘈杂起来。

“茂木先生劝大出胜说,‘我不是怀疑俊次,只是想弄清真相。’”

“当时大出胜已经火冒三丈了吧?”

“是的。他怒吼道,‘你想找我儿子的茬吗?’他满脸通红,看得出他真的非常生气。之后,他又一拳将刚刚爬起还想说话的茂木先生揍出去老远。”

茂木悦男成了旁听席上众人视线的焦点。

“大出胜还高叫着‘别以为你是电视台的就了不起了,我要告你’之类的话。由于事出突然,我当时很惊慌,记不太清楚了。

“那个场景也拍下来了?”

“拍下来了,只是画质不太好,还挨了茂木先生一顿痛骂。他说,‘总算拍到个挨揍的镜头,还被你拍成了这样。’”

“是‘总算拍到个挨揍的镜头’吗?”神原辩护人语带讥讽地缓缓重复,脸上露出同情的表情。看到整个法庭的反应以及茂木悦男愁眉不展的脸,他的眼里又闪烁起喜悦的目光。

“我反对!”藤野检察官举起了手,“即使证人说出了十分有趣的内幕,但我不明白辩护人的意图,他到底想证明什么?”

“请允许我再问几句。”神原辩护人仰望着井上法官微笑道,“我方的意图会立刻明确。”

井上法官点了点头。“反对无效。”

“小玉小姐,你当时知道这次采访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吗?”

“我当时不太清楚。是回到电视台后听同事们说起的。他们说,在这桩茂木先生最拿手的校园事件中,有一个学生死了,茂木先生一口咬定那是一起与校园欺凌有关的凶杀案。他在一意孤行。”

“一意孤行?”

“是的。我周围那些了解情况的人都是那样认为的,所以茂木先生才会找到我头上。”

“因为当时没人愿意主动协助茂木记者?”

“是的。我觉得根本没人想帮他。”

“我们再返回之前的话题。你们去大出家采访,茂木记者和大出胜起了争执,还遭受过暴力。你认为茂木记者是怎么想的?”

“他不是骂我了吗?”

“不,不是对你,是对大出胜怎么想。对大出胜的行为,他是感到愤怒还是害怕?”

“根本不是那个样子。我觉得,事情闹大了,他反而在暗自高兴吧。因为我拍得不好,就骂了我,估计他很想要那些镜头。”

“想拍摄大出俊次的家长发飙的镜头?”

“那会成为恰到好处的证据。看,大出家就是这种暴力倾向严重的家庭,只要一发火,什么都做得出来。”

“那是因为,茂木记者当时已经认定大出俊次杀死了柏木卓也,是吗?”

“嗯,我认为就是这么回事。”

“可这种做法也太拐弯抹角了吧?既然需要证据,那就该找一些更直接、确凿的证据。”

“根本没有确凿的证据。茂木先生的证据其实只有那封举报信,其他的都是他的推测。”

“所以企划报导部的其他成员都躲着他,对吗?”

“是啊,像躲瘟神一样。”

旁听席上发出笑声,证人小玉由利也笑了。

“电视台的高层都对他有意见。我直接听《新闻探秘》的制片主任说过,‘那个题材很危险。茂木在一头热地瞎折腾。’”

“还记得是在怎样的状态下听说的吗?”

“我去告了他的状。”小玉由利低下头,“茂木先生对我的态度太气人,我就向上头告了他一状,说他塞给我一台私人摄像机,就拖我去采访现场。制片主任十分震惊。”

“然后他就说,茂木先生‘在一头热地瞎折腾’?”

“是的。说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什么都往特辑里塞,叫人头痛得要命。”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去大出家后大概过去一星期。”

“这就是说,那个时候,制片主任已经不打算将柏木的死作为题材搬上《新闻探秘》节目了,是吗?”

“是的。他说,在没有确凿证据的前提下,怎么能在电视节目里将一个初中男生当作杀人嫌犯对待呢?”

“各位陪审员。”突然,神原辩护人对陪审员们说,“请大家牢记这段证言。《新闻探秘》节目将卓也的死制作成题为《柏木的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检证・初二学生之死》的特辑,并面向全国播放,是在四月十三日。而节目组的制片主任在三月初还有过如此的考虑。即使不是在会议等公开场合作出的发言,也是在小玉由利小姐申诉自己的不当遭遇后提出的见解,并非随意的闲聊。况且这番话还出自资深制作人之口。”

掷地有声地说完这番话,神原辩护人再次将目光扫向旁听席。

“这就是我方询问的意图。在节目播放前不到一个月,《新闻探秘》节目组还不支持制作这期特辑,甚至认为那是茂木记者个人危险的一意孤行。我希望大家理解这个事实。”

小玉由利也在证人席点了点头。

“可是,小玉由利小姐,”神原辩护人回过头去。“事实上,四月十三日,特辑播出了。你是否知晓,在此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才导致了这样颠覆性的结局?”

证人压低了声音:“仅从播放的节目来看,似乎没发现全新的、确凿的证据。我想还是茂木先生的韧劲使他占了上风。”

“仅凭一名记者的执著——应该说是‘热情’,赢得了最后的胜利吗?”

“茂木先生过去确实有过很好的业绩。”

“‘校园题材还得看茂木的’,是吗?是他过去的功绩嬴得了他人的信任。”

这时,证人小玉由利看向藤野检察官,问道:“我说……可以说说我听到的一些传闻吗?”

井上法官回答:“可以,请讲。”

“虽然《新闻探秘》节目风格硬派,也是HBS的招牌栏目,收视率却并不高。这是一档完全依赖外界资助的节目。呃……”稍微犹豫了一下,小玉由利继续说,“虽说茂木先生是个临时的签约记者,但听说他和资助方关系密切。”

“他在教育题材的资助方面比较吃得开,是吗?”

“是的。”

神原辩护人带着意味深长的表情,花了许多时间环视了一遍陪审员,仿佛在说:各位,你们觉得怎么样?

藤野检察官全当没看见。山崎晋吾极力回忆着《新闻探秘》节目播出时插入的广告,可惜怎么也想不起来。

“放映后的反响如何?寄到电视台的信件有相关内容吗?”

“节目播出后,我们收到了大量的观众来信。有完全接受节目观点的,甚至会说,‘快点将杀人犯逮捕归案。’但也有一些来信或传真表示,在毫无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不该在学生中造成混乱。”小玉由利看了一眼被告,继续说道,“也有很多人认为大出值得同情。”

被告又开始一脸不爽了。他似乎对这位美女失去了兴趣。

“节目播放后的制作组会议上,争议也挺大。我不想再牵扯上茂木先生,躲得远远的,所以不了解具体情况。反正那也不是我该了解的。可在此之后,又有一名女生死去了,对吧?”

神原辩护人点了点头。“是的,她死于交通事故。”

“当时的电视台乱作一团。在一场茂木先生参与的会议上,很多人都破口大骂起来。这可是我亲耳听到的。一开始,大家都不知道是本校的哪个学生死了,害怕得不得了。要是死去的学生是节目中被当作嫌犯的三个人中的某一个,那么,节目道德审查委员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电视台了。”

“后来,被告和他的同伴之间还真的发生了不幸的事件。”神原辩护人说,“你知道吗?”

“我听茂木先生在办公室里谈起过,据说是出于内讧。茂木先生还想来采访,后来被同事拦住了。”

“对此,你是怎么想的?”

“我觉得很遗憾。”

“之后,茂木先生是否还想采访这起事件呢?”

“我不清楚。刚才我提到的那个制片主任说,在《新闻探秘》栏目进行后续报道时,必须做一期检讨节目。”

“检讨节目?”

“是说,必须反省之前轻率的报道内容。”

“哦,这确实需要反省。也就是说,在节目播出后,支持茂木记者的人也很少,甚至变得比播出前更少,对吧?”

“是的。”

“而且,那些了解茂木记者过去在校园题材上的成绩的资深人员,也都对此次报道持否定态度,是吗?”

“是的。不过并没有采取过措施。就在大家磨磨蹭蹭的时候,茂木先生又打听到了校内审判的事。”

小玉由利这才注意到旁听席。她背对着茂木悦男,似乎在说:我知道你在那里,可我不打算留情面。我不怕你。

“我觉得,《新闻探秘》节目对校内如今的事态应持静观其变的态度。反正在今年秋天节目改版时,要重新作出调整。”

“《新闻探秘》节目要结束了?”

“是的。我决定到别的地方去工作。电视台的工作已经让我筋疲力尽了。”

“是嘛,谢谢了。”神原辩护人鞠了一躬,坐了下来。

“检方需要作交叉询问吗?”

藤野凉子双手撑在桌上,站起身来。

“小玉小姐,作为个人,你觉得茂木先生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是喜欢他,还是讨厌他?”

证人的短裙摆下露出两条腿,微微动了一下。

“我刚刚调到企划报导部的时候,对他还是挺尊重的。因为我看过茂木先生采访、报道的节目。”

“现在呢?”

“我觉得他未必是个值得尊重的人。”

“对校内审判的事,你是在HBS电视台里道听途说的吗?”

“道听途说”的措辞夹带着辛辣的嘲讽。

“是的。”

“那你为什么要来当证人?”

“我想为校内审判出一把力。上星期,我向学校教师办公室打了电话,说我想谈谈自己知道的内幕。北尾老师叫我联系辩护方。”

“你从一开始就决定了要帮哪一方,对吗?”没等证人回答,藤野检察官便笑道,“询问结束。请退庭吧。”

藤野凉子态度冰冷,仿佛在说:我不指望你这种临时工的证言。

“法官,对不起,请休庭一会儿,让大家上个厕所。”就连对法官的态度也很随便。

“休庭十分钟。”

解除了紧张气氛的旁听席上,茂木悦男板着脸,擦拭着眼镜片。

野田健一不见了。

休息结束后,辩护方席位上只剩下被告和辩护人两个人。

对此,神原辩护人并未作出说明。井上法官注意到那个空座位,脸上现出欲问又止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