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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 14

[日]宫部美雪2020年02月29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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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询问一个稍早些时候的问题。”辩护人自然不会知道佐佐木礼子脑中海阔天空的思绪,依然用一成不变的平淡口吻说道,“森内老师涉嫌毁弃寄给自己的那封举报信,对此您当时是怎么想的?”

“因为寄给森内老师的举报信已经来到电视台,我当然认为事实就是这样的。”证人柏木则之此刻略微恢复了平静。

“那您是否想过,森内老师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或者正相反,您认为森内老师是个难免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当时,我还顾不上考虑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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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崎先生对此作出过解释吗?”

“津崎先生说,森内老师明确否认自己毁弃过举报信,而津崎先生也相信她的话。”

“森内老师毁弃举报信之事公开后,您和森内老师见过面吗?”

“在最初的交谈中,她否认自己毁弃过举报信。后来我跟她没再见过面,因为事情闹大后,森内老师就离职了。”

“有没有和她通过电话或写过信?”

“没有。”

“那么,您现在又是如何看待这件事的?”

“对我而言,重要的是举报信内容的真伪。至于森内老师是否毁弃过举报信,跟我毫无关系。”他低声补充道,“我也觉得森内老师很值得同情,可是……”

柏木则之仰望着井上法官,然后扫视一遍陪审员们。

“很遗憾,校方采取了家丑不可外扬的态度,想方设法隐瞒举报信的存在,使我和我妻子深受其苦。既然隐瞒得如此之深,那卓也的死会不会真的有问题。我们担心,之前我们轻易认定卓也是自杀的,是否真的犯下了大错。”

陪审员们全都低下头逃避证人的视线。胜木惠子不停地咬着自己的手指甲。

“询问结束,”神原辩护人坐了下来。听众们屏息凝神,全都鸦雀无声。

藤野检察官翻看着手边的文件,一脸苦闷的表情和她十五岁的年纪极不相称。

然后,她站起身来,面向会场深鞠一躬。重新抬起头时,她脸上的表情已缓和了许多。

“请问,在得知这封举报信之前,您有没有听说类似的传闻,说卓也的死不是自杀,而是和他人有关?”

“没有。听说学校里曾经有过这样的传闻,不过并没有传到我们耳朵里。”证人的语调已经恢复到平静和缓的状态。

“有没有人私下来告诉你们?”

“没有。”

佐佐木礼子眯起眼睛。事到如今她才刚刚想到,正如独来独往的柏木卓也,他的父母也同样孤立。孩子在学校生活中一旦被孤立,父母在家长中也同样会受孤立,会因此失去与外界联系的管道,无论是好是坏,重要还是无关紧要,任何信息都很难传到他们耳朵里。

“柏木先生您自己是否有过类似的怀疑?”

沉默片刻后,柏木则之答道:“没有,不过……”

法庭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我倒是想到过,卓也或许并非是由于强烈的自我意志而自杀的。”

藤野检察官偏了偏脑袋:“您的意思是,那可能是一场事故?”

“不,不是。呃……该怎么说才好呢。”一只手捂住脸,证人弓起身子,“刚才我好像说过,卓也这孩子和死亡的亲和性比较高。”

“是的,您说过。”

“他会对死亡感兴趣。在惧怕死亡的同时,也被死亡深深吸引。这可不是我一厢情愿,那孩子确实做过令父母胆战心惊的事,譬如爬上屋顶,或闭着眼睛骑自行车。”

神原辩护人的脸上显出极大的兴趣,甚至远远超过正在作交叉询问的检察官。

“有一次去亲戚家玩,我们稍不留神,他就翻到了阳台围栏的外侧。那时他还没转学,是小学二三年级的时候吧。”

“您当时一定吓坏了吧?”藤野检察官说着,露出了和年龄相称的表情。

显露少女姿态的检察官让柏木则之证人回归家长的身份。他像是要安慰检察官似的微笑着回答:“是啊,我们吓坏了。我赶紧跳过去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拖进屋里,还狠狠骂了他一顿。他本人似乎根本没当一回事,说是只想感受一下站在那里的感觉。”

他脸上和善的微笑立刻就消失了。

“可是,去世时的卓也已经长大了。他会在雪夜跑到空无一人的教学楼楼顶,站到铁丝网护栏外头去体验那种感觉吗?”

柏木则之自言自语着,又摇了摇头。

“可是我又怀疑,那孩子会不会真的想做类似的事?半夜跑到空无一人的学校,也可以理解为那种怪异体验的延伸,体验大雪纷飞、天寒地冻的夜晚四处白茫茫一片的感觉。那是一种孤独的感觉,不是吗?因为卓也喜欢孤独。”他的语调中透露出无限的怜爱。

“可是,为了体验孤独而深夜潜入学校,和从屋顶坠落身亡之间,还是有很大的差距的。”检察官及时将证人拉回现实。

“的确有很大的差距。这就是我颇为困惑的地方……”

一直盯着证人的神原辩护人不出声地干咳一下,低下了头。

“或许是由于想到卓也是自杀的心里太难受,我才会出于逃避开始胡思乱想吧。”

藤野检察官点了点头。“询问结束。这么长的时间,谢谢您的配合。”

离开证人席时,柏木则之的身子微微摇晃了一下。他立刻扶住椅背站稳身体,朝法官和陪审员深鞠一躬,这才朝辩护方席位走去。

柏木卓也的父亲由野田健一陪着走出了法庭。走到门口时,他又回头朝旁听席望了一眼,或许是在寻找想跟自己对质的长子的身影。

柏木宏之低着头,避开了父亲的视线。佐佐木礼子在一旁低声对他说:“你父亲大概要去辩护方的休息室,你怎么样?”

柏木宏之抓住了自己双腿的膝盖。他的手指很细,指甲很白。

“我留在这里,继续旁听。”

“请大家稍等片刻。”井上法官面对法庭说道。

陪审团内和旁听席上的紧张气氛开始消散,又有扇子和手帕飘舞起来。

礼子问柏木宏之:“你今天会作为证人出庭吗?”

宏之的双肩抖动了一下。“要出庭就最好不参加旁听,是吗?”

他方才的怒气早已烟消云散,现在又变得萎靡不振起来。

“我觉得旁听一下也无所谓。其实我也是证人,虽说今天估计轮不到我出庭。”

“你是哪方的证人?”

“算是检方的。不过就我的立场而言,做哪方的证人都一样。”

柏木宏之好像一下子怯了场,轻轻地眨了几下眼睛。“我不管做哪方的证人,都会和我父亲爆发全面战争。”

礼子微笑道:“法庭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是啊。不会允许父子当众吵架。”宏之终于露出微笑,将视线转向津崎先生,“津崎先生,您不要紧吧。”

津崎先生有些恍惚,没有立刻作出反应。他“啊”了一声,与宏之四目相对,眨了眨眼睛。“谢谢。我没事。”

“我父亲的话太情绪化了,真是对不起。”

津崎先生吃了一惊。礼子也很惊讶。谁也想不到,卓也的哥哥居然会为此而道歉。

津崎先生这下可真的要热泪盈眶了。“哪里哪里,没有的事。你父亲只是说了些作为父母该说的话。”

这时,野田健一回来了。他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井上法官朝藤野检察官使了个眼色。正在热议着的旁听席气氛立刻为之一变,很快安静了下来。礼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重新打起了精神。

“下面,作为检方的证人,”凉子的声音清亮异常,仿佛歌剧中唱着主旋律的女主角,“有请HBS电视台新闻节目《新闻探秘》的记者茂木悦男出庭。”

茂木悦男挺起胸膛,从旁听席上站起身,精神抖擞地上场了,就像一位要与女主角对唱的男高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