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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 5

[日]宫部美雪2020年02月28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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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田可是很有骨气的。”

凉子的语气很强硬,让佐佐木吾郎吃了一惊。佐佐木礼子更是目瞪口呆。

“哦,是吗?对不起,刚才我失言了。”女刑警苦笑一声,将攥在手里的皱巴巴的毛巾往就近的桌上一扔,“既然这样,我也得抓紧时间动手干了。”

藤野凉子和佐佐木吾郎出了城东警察署,之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去城东第三中学。他们觉得必须马上将取得佐佐木礼子的支持这件事向北尾老师汇报,同时也要通知辩护方。

北尾老师不在教师办公室。当凉子他们正要离开办公室时,他正好回来了。

“哦,是藤野同学啊,你听到妹妹转告你的事了?”

“没有,我还没回过家。”

“这样啊。我这儿正好有要紧事,正在召集相关人员呢。”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大家都在图书室,快去吧。”

图书室的阅览室里,除了被告和陪审员,所有的相关人员都已到齐。萩尾一美看到凉子他们进来,赶紧朝他们招手。

“啊,太好了。你们不来,我一个人正心慌着呢。”

“留你一个人在这儿,我们也担心着呢。”佐佐木吾郎说着,坐了下来。

辩护方的两人在阅览室的书桌上摊开笔记本和活页纸,正密密麻麻地写着什么。凉子探头过去,野田健一便猛地合上了笔记本。

“用不着这么戒备森严吧。”

“不、不是这个意思。”

凉子笑着回过头来,看了看北尾老师:“我有事要向大家通报,可以先说吗?”

“有话快说。”说话的是井上康夫。他看上去似乎非常疲惫。

“你怎么了,热感冒?”

“说什么呢!还不是为了写《校内审判简要说明》,一宿没睡嘛。”

“说到睡眠不足,我们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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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呼吁信和得到佐佐木警官支持一事,凉子都作了简要说明。

“我们觉得一些基本事实应该由双方共同掌握,才请求佐佐木警官也给辩护方一份资料。这样做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神原和彦答道。

野田健一汗流不止,校服衬衫的领口敞开着,辩护人神原倒显得相当淡定。

“太有帮助了。我们正在按时间顺序整理以往的事件呢,时间全用这上面了。”

在笔记本上拼命写着的就是这些吧。

“要寻找举报人吗?”提出这个问题的是野田健一,他诧异地看着藤野凉子,似乎在怀疑她精神是否正常,“藤野同学,你不会真的以为举报人会主动站出来吧?”

凉子只当没听见。

“三宅可不会这么老实。”

“停!”凉子猛地拦住他的话头,“这是检方的工作方针,没必要听取辩护方的意见。”

健一显出惊慌的神情,他用求援的眼神看了看辩护人神原。看来,有关三宅树理的是是非非,健一已经跟神原讲过了吧。

“我觉得这样的工作顺序是正确的。”神原和彦说,“我只想问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知道举报人是谁后,也能告诉我们吗?”

凉子一下子答不上来了。她还没想到过这个问题。

“这也应该是双方共同掌握的信息。”法官井上康夫又发话了,“或者说,作为法官的我要作出这样的裁定。”

“可举报人是我方的重要证人。”

“是啊,那是我们的王牌。”

佐佐木吾郎不失时机地提供援助。不料满脸倦容的井上法官立刻抖擞起精神,用手指推了推银边眼睛。

“什么王牌不王牌的?别搞错了,这不是真正的审判,没必要这么在意输赢。目的在于弄清真相,对不对,藤野?”

凉子缄口不言。她发现自从当上法官,井上康夫便一下子神气起来,对自己也是“藤野、藤野”直呼姓氏,毫不客气。

“明白。不过,要是举报人自己不愿意,就不说了。要视情况而定。”

“也就是说,是带有保留的吧?辩护人,这样可以吗?”

“可以。”野田健一还在晃晃悠悠地摇着脑袋,似乎在说:不管怎么说,还是不可能的,藤野同学,不行啊……

凉子有些生气了。这个人怎么能这样?亏自己刚才还在佐佐木警官跟前帮他说话。可惜野田健一是不可能知道的。

“你们的劲头都很足嘛,像玩真的似的。”双手抱胸靠窗站着的北尾老师嘿嘿笑着,“藤野同学,要通报的都说完了吧?下面就由我来说几句。首先,既然柏木的父母愿意跟你们见面,那后天就由现在这些人前去拜访。正规的审判是没必要向他们打招呼的,可你们搞的并不是正规的审判,还是去一次比较好。”

“不是正规的审判”这句听着有点刺耳。

“其次是关于津崎老师和森内老师,他们说,只要你们有要求,他们愿意出庭作证。”

井上康夫皱起眉头:“我们还没提出要求呢,准备工作倒做得真快。”

“学校也有学校的情况。”

凉子马上就猜到,是冈野老师打过电话了。他才不会说“学生们要搞校内审判,请多多关照”之类的话,而是正相反,肯定叮嘱过津崎老师和森内老师不要给予配合。

“井上说得不错,这次审判不是吵架,不必纠缠于谁胜谁负。以何种方式处理问题、要当哪一方面的证人之类的事,都可以协商解决。还有……”北尾老师故意停顿片刻,意味深长地扫视着在场的学生,“森内老师方面也有新的进展。我在一小时前接到了津崎老师的电话,真是个令人震惊的新情况。”

北尾老师讲起森内老师没有收到过举报信的事。听得出了神的学生个个都露出了惊愕的神色。

“怎么可能!”冒冒失失地高叫起来的是萩尾一美,“竟然是隔壁女人的恶作剧?这不成悬疑电视剧了?”

“一美,你少咋呼。”

“实在难以置信嘛。”

凉子也有同感。怎么听都像一段编得绘声绘色的谎话。

《新闻探秘》节目组为什么没有注意到呢?在节目中,茂木记者完全将森内老师定位成一名不负责任的教师。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没把森内老师的话当回事,才根本没想到要去调查此事吗?

媒体真是可怕,凉子心想。如此重要的事实被媒体过滤掉后,竟好像真的不存在了。

“到现在才弄清楚,真不容易。”

“森内老师找的那家私家侦探社看上去不怎么样,其实相当能干。”说着,北尾老师又像是想起什么来似的笑了一下,“那家侦探社的社长听说你们要组织校内审判,还十分感动,说你们都是勇敢的学生。”

他还说有需要帮忙的事尽管说,让津崎老师大吃一惊。

“只是匹夫之勇罢了。”井上康夫一边忍住哈欠一边说。神原和彦微微一笑,凉子瞪了他一眼。

我这是怎么了?过了一天,心态应该调整好了吧。只要能查清真相,自己做检察官也没什么不好。明明已经这么决定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看到满脸若无其事的神原,就像看到了无数用纸折成的蛇,内心深处会涌起反感的情绪——做辩护人的原本应该是我,

“我想,如果请森内老师出庭作证,是不是能让她对毁弃举报信的事提供证言呢?”北尾老师说,“当然,是否毁弃举报信,与举报信内容的真伪并无关系。可森内老师确实为这不白之冤深受其苦。如果能让她在学生和家长面前证明自己清白,多少能让她轻松一些。森内老师毕竟还年轻,今后的人生长着呢。”

“明白,我们会考虑的。”神原抢在凉子之前回应了北尾老师。这又让凉子很不痛快。

“可是,老师,”萩尾一美将视线投向北尾老师,“即便她没有毁弃举报信,森内在柏木事件里也派不上用处哦。”

“这话可真刺耳。”

“这是事实。她对柏木这样的学生不感兴趣,不太会有什么了解的。”

“是啊。”凉子也点了点头,“我们会向森内老师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希望她做好思想准备。”

“啊,一定要有准备。”北尾老师缩起脖子扮了个鬼脸。

这天晚上,发生了一件事。

三宅树理把自己关在父母口中的“万用房间”里。母亲时常在这里熨烫衣服或做些缝缝补补的手工活,父亲则将这里当成绘画用品保存室。有时妈妈会在这里打印一些参加学习会时要用的文件,因此房间里有一张小书桌和一台文字处理机。树理正坐在文字处理机前。

树理也想过沿用借助尺子手写的方法。但这次要写的东西字比较多,表达方式相对复杂,用那种方法太费事了,她便决定悄悄借用母亲的文字处理机。

光是写信件的抬头,她就有些犹豫不决。

「《新闻探秘》制作部茂木先生收」

也许写“采访记者茂木先生收”会更好?树理以前只是因为好玩摆弄过一阵子文字处理机,并没有正式学习过怎样使用,光是厘清假名与汉字的转换方法就费了不少劲。

今天父亲出门时说晚上会比较晚回来,因为公司里有应酬。妈妈吃过晚饭后就一直抱着电话听筒,说最近她们的学习会要组织聚会,要一个个打电话联系。估计她今天不会用到“万用房间”。

即使如此,树理还是反锁了房门,这样才能放心地背对房门,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显示屏上。

「我对这次校内审判抱有期待。」

一个个敲出假名再转换成汉字。这番重复的工作她已经干了两个小时,眼睛都有点累了。

「他们总算要认真对待我写的举报信了。」

这样写是不是显得比较孩子气?写成“有被他们认真对待的可能”是否会更好?

三宅树理要将藤野凉子组织的校内审判通报给《新闻探秘》的茂木记者。茂木记者肯定会非常高兴吧?他肯定会跑来采访吧?那大出俊次不就又要以罪犯的身份出现在全国观众面前了吗?

活该!

大家正慢慢遗忘那起事件,这种现状树理绝对无法忍受。松子死后不久,树理认为大家会发挥恶毒的想象,说不定立刻会有人指名道姓地痛骂她。有一阵子她根本无法入眠,以至于什么事都不想做。

现在情况发生了重大转变。冈野老师明确表示,不知道举报人是谁,学校也没有办法把“他”找出来。真是太好了。树理又可以隐藏在安全的烟幕后面了。

经常来看望自己的尾崎老师总是那么和蔼可亲。她一厢情愿地觉得树理是受害者,这也是城东三中的官方认知。

通过这次的事件,树理有了一种切身的体会。学校对“受害者”无能为力,只要自己表现得像个受害者,学校便只能无条件让步。

所谓的社会或许就是如此。

「我认为,茂木记者一定要报道这次校内审判,让全国观众了解三中发生的事件。这也是为了死去的柏木卓也……」

“树理。”母亲的喊声突然在离背后很近的地方响了起来。

树理吓得跳了起来。她回头一看,发现母亲就站在自己身后,眼睛瞪得大大的,脸上表情僵硬。

“这是什么?你在写什么?”

母亲的眼睛紧盯着文字处理机的显示屏。她转动眼球不停地阅读下去,脸上的血色正随之迅速消退。

“什么呀?你在写什么,树理?”

门是怎么打开的?不是已经反锁了吗?

树理的嘴唇一开一合,拼命地呼吸着空气。胸口闷得慌,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倒流。

母亲扯开了尖嗓门:“你为什么要反锁房门?就算反锁着,还是能从外面扭开的。可把妈妈吓坏了,不知道你在里头干什么,担心死了。”

母亲上前抓住树理。

“你把妈妈关在外面,偷偷摸摸地在干什么?这是什么东西?”

快回答,树理。树理!树理!树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