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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男人也有尤物啊

冯唐 2018年02月05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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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老头真是这样死了。梯子带着美国护照和天文数字的资产回到北京,对我说:“我从小都找比我老比我成熟的,追求前进追求光明。现在我要反过来了,你说,我是不是老了。”我说:“怎么会,你的肌肉还结实,腿上毫无赘肉。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你还是易如反掌。而且,从另一个角度说,你比我们早好几步领导了潮流。”梯子说:“我知道你对我无欲无求,不求我色也不认为我有色,不求我钱也不认为钱有多么了不起。但是金钱就是力量,四百块一条大腿,你小心我用钱把你的舌头剁了,省得我闹心。”后来梯子也没刻意剁我的舌头,她找了个小她十岁的小伙子,世家子弟,父母都是唱戏的,自己练舞蹈,齿白唇红,眼皮一抹桃花,眼底一坨忧郁。我第一次看见这个男孩,蓦地感叹,男人也有尤物啊,平生第一次理解了同性恋的道理。回去问我的姑娘,我有没有可能是双性恋。那个男孩儿右耳朵上戴了个很大的钻石耳坠,梯子说,他肚脐上还有一颗一样大小的,几乎都是两克拉,都是她买给他的,都是Tiffanny的。我说:“为什么我小时候就遇不上你这样的富婆,不仅有钱,还有格调,还意志坚强?跟了你,又不愁吃喝又有品味又能教会我各种人生道理,多好。”梯子说:“他脖子上出的汗是甜的,他胸脯上出的汗是茉莉花香的,他看着我会突然流下眼泪,他很少说怪话。我没记得你有这些好的品质。”收了这个小伙子之后,梯子的身材越来越好,皮肤越来越水嫩。梯子说:“这样的小伙子,我还有两个,一三五,二四六,星期天我休息,上午去中日青年交流中心的国际教堂做礼拜,中午在福满楼吃早茶,下午去做脸。”我说:“你是不是在练传说中的阴阳功,采阳补阴?我听说文革期间,在浙江萧山,有个六十多岁的老教师就练阴阳功,把两个十五六岁的女学生心甘情愿地搞大了肚子,被政府发现判他死刑后,他只恳求政府给他三个月的缓刑,让他把他的修炼心得写出来,造福人类。但是政府没同意,行刑的警察后来说,枪子儿打到他脑壳上,发出金属的声音,斜着往外崩,三枪才打进去,五枪才断气。梯子同志,你不应该等到最后,应该随着练习,随时把心得记录下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梯子说:“秋水,你别出北京城。出了城,没人罩着你,我准安排人,剁了你的舌头细细切碎了喂野狗。”最后的最后,梯子在延续基因、培育后代这件事上,又走在了我们前头。梯子应用试管婴儿技术,怀了双胞胎,而且是同母异父,这个病例差点被总结之后刊登到《中华妇产科杂志》上。梯子说,她不是“养儿防老”,她不图回报,她喜欢看一对小东西在她面前跑来跑去,从小长到大,这一过程中的乐趣,大于所有麻烦。我买了两套新潮的小孩衣服送给梯子。孩子还没生,产前随诊,梯子拒绝询问B超医生,不知男女。在北京的同学分成三组,一组说都是男的,一组说都是女的,一组说一男一女,纷纷下了赌注,小孩儿满月的时候,输的请客。根据概率,我押了一男一女组,小孩衣服,我买了一套男孩的和一套女孩的,男孩穿了像小太保,女孩穿了像小太妹。我想像着她们穿上衣服在地上跑来跑去的样子,感觉无比美丽,笑出了声儿。梯子对我说:“如果我告诉你,你是两个爸爸中的一个,你会怎么反应?”我一边玩着小孩衣服,一边说:“不可能。我连你的手都没敢摸过,怎么可能。”梯子说:“你不是告诉过我,你上大学的时候,有一次捐献精子的车来到你们校园,你一高兴捐了三毫升精子,换了一箱啤酒?”我的冷汗马上流下来:“你怎么知道不是别人的?”梯子一笑,说:“我知道。”

但是现在跳舞,特殊时候,有男生抱着总比没有强,女生们也不再挑剔。男生舞技实在稀松,但是往日明亮的日光灯今天因缠上厚重的彩纸而变得迷离,往日一般般的女孩借着化妆品的魔力变得妖气笼罩,男生心中感到什么在涌动,女生的身体透过轻薄的衣物发出巨大的热量,我看到男生搭在女生身上的手指时起时落,仿佛搭在一个刚倒满开水的水壶上。跳舞是个好借口,可以冠冕堂皇地抱姑娘,可以学习如何长大。女孩伸过来的手是拉你下水还是拖你上岸,男生傻,不想。跳得如何,没有镜子,脸皮也厚,不怕。日光灯熄了几盏,屋子变得更加昏暗。音乐从桌子上的录音机里放出来,轻飘飘的,却有另外一种重量,仿佛从香炉里滚下的烟,并不漫天飞扬,只是矮矮地浮在地板上,随着心跳起厌。小男生、小女生们便蹚着地板上这如烟的音乐移动自己的脚步,一脸肃穆。男生似乎忘了背地里骂的“两腮垂肩”、“大扁脸”、“三角眼”,女生似乎也忘了抱着自己的男孩“鼻涕还没流干净”。

我坐在靠窗户的一个角落里,看。反正朱裳也坐在一个很黑的角落里,在我眼前,但又不在别人的怀里,我心里就不难受。朱裳没穿裙子,脸上连淡妆也没有。但她穿了一件很好看的毛衣,深蓝色的毛衣上两朵黄白的菊花,菊花的形状很抽象。头发仔细洗了,散开来,覆了一肩。我后来在大学做过一段学生干部,负责安排舞会之类的文体活动,我对场地要求、音响设备的安装调试、舞曲的选择都很熟练。活动开始,我就坐在一个角落里,看,体会过去当大茶壶的心情。我总对我的女朋友说,你是舞后,你玩儿你的,我一点都不在意,我替你在这儿看管大衣。我在角落里看我的女友在舞场里旋转,她的头发盘起来,她笑脸盈盈,她汗透春衫,我觉得她比和我在一起的任何时候都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