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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有点压不住邪念了

冯唐 2018年02月02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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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园里靠近饴糖厂的角落最黑,八九点钟之后,熬饴糖的臭味散干净,隔着操场,对面的白杨树在月光下闪着白光。张国栋把我拉出来,自己掏出一支烟,熟练地点上:

“别老念书了,出来聊聊。”

“聊什么?”

“你觉着咱们学校那个姑娘最心坎?”

“没一个抱过,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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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那么直接嘛,谈谈表面印象。”

“姑娘又不是阿拉伯数字,不具有可比性。玫瑰好看,做汤肯定没有菜花好吃。”

“那聊聊朱裳?”

“她怎么了?”我望着缕缕的青烟从张国栋口中盘旋而起,我顺着青烟抬起头,天上有颗流星飘落,滑过夜空,坠落到无名的黑暗中,仿佛开败了的花朵断离枝条,坠入池塘。千年前坠楼的绿珠,千年后自己斟酌良久却仿佛不得不割舍的某种心情,不都是同一种美丽而凄凉吗?

“她怎么样?”

“挺好。”

“具体点。”

“干净。”这个角落被几棵壮实的白皮松拥着,即使在冬天也没有风,不太冷。不知道这个角落里曾经有过多少男女相拥在一起,刚开始练习,没有人指导,接吻的时候,不会用嘴唇和舌头,牙齿碰撞,发出“嗒嗒”的声响。

“只是干净?”

“你以为干净简单?我觉得你张国栋让女孩感觉舒服,你以为这‘舒服’二字简单?”

“就是呀,我这种气质,很难培养的,每周都要洗澡,每天都要刷牙。还有,要看书,多看书,‘腹有诗书气自华’。还有,要多思考,否则就肤浅了。绝不简单。但是朱裳的干净,值好几本《花花公子》吗?说实在话,我把杂志跟你换座位,只是好奇。那几本杂志也不是好来的,给你就给你了。可一开口就后悔了,生怕你同意。这不,那几本杂志换了好几条烟。”

“值。我觉得值。”

“不想追追?带到你的小屋里,看看她长什么样?通知我啊,你先看,我先煮面吃。你看完,我再看。”

“追她的人已经够多的了。我不喜欢锦上添花。”

“就是。好像是个男的就应该想和她有一腿似的。我都有点压不住邪念了。不过,多点追的才有意思,横刀夺爱,方显英雄本色。”

“夺过来又能怎么样?没什么意思。……还有烟吗?”

“你又抽烟?不是戒了吗?”

“第一支。”

“持续学坏是一件多么令人兴奋的事呀。可惜不是什么好烟,‘红梅’。本来第一支应该是支好烟,就像童男子破身之后通过政治思想学习,再次成为童男子。再次破身应该是个好姑娘,至少也应该和朱裳差不多吧。”

刘京伟和张国栋在抽烟这件事上先知先觉,老流氓孔建国教给他俩,他俩再教给我。在我家,我打开窗,拉上窗帘。

“这还用学,我会。”我说。

“你丫会个屁。”刘京伟打开一包“万宝路”,当时是个稀罕物。右手食指在烟盒底下一弹,一棵烟就自己蹦出来。

“点上,嘬。”张国栋很有经验地说,“用两个手指夹住,别太靠前,也别太靠后,烟尖翘一点,万宝路比大前门就这一点好,点着了不抽也不灭,烟灰能一直挺到完。其实抽烟抽的就是这个派,在路边一摆,过往的小混混一看,服。路过的小姑娘偷偷一看,装作看不见。秋水,你别跟嚼甘蔗似的,抽一口,吐一口,糟蹋好东西。要吸进肺里,吸进脑子,想一下自己牛逼,然后从鼻子里慢慢喷出来。”

后来我问,抽烟我会了,姑娘怎么泡啊?

“你丫装傻?”张国栋说。

“真不是。打架这事儿我明白,你力气大,一手按住那个小兔崽子,一手举起板砖,问丫挺的,‘你服不服?’。丫说不服,你就敲破他的头,丫说服,你就是牛逼了。反正,这样就灭了他了。这些,老流氓孔建国都演示过。但是姑娘怎么泡呀?和人家搭讪?然后呢?带到小黑屋?然后呢?脱光了衣服?然后呢?然后呢?”张国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后来他和刘京伟认识了一个家里有录像机的阔少,看了一部越南人拍的《金瓶梅》,回来兴奋地告诉我:“然后你就热了胀了,然后你也脱光了衣服,然后你自己就知道该干什么了。和抽烟一样,不用人教。”

现在,烟在嘴里,辛辣上头。仿佛心里满胀的感觉,都能从口里随烟飘走。书之外,还有别的要懂的东西。

我问张国栋想不想听我诗朗诵。“其实我是个写诗的。”我说。

“那我还是个拍电影的呢。”

“别看我长得像杀猪的,其实我是个写诗的。”

“好。不黄不给钱,声音不嘹亮不给钱。”

我跳起来,开始念一首幼稚的打油诗:

学抽烟为了学坏,

学坏为了学习长大。

学习长大得厌恶爸爸,

再杀死他。

学习长大得爱上妈妈,

再抛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