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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落花无言,人淡如菊

冯唐 2018年02月02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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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我想像一个大我许多的姐姐来接我。大多少,我并不清楚。我那时分不清二十几岁、三十几岁或是四十几岁。长相一定要好看,但是不能像大车、二车,也不能像女特务,甚至不能像朱裳。头发是黑的,好的,顺的,如果散下来,搭在胸前,将将蹭着乳··房,甩在肩后,将将过肩胛上脊。但是,我最喜欢的是无论长短盘起来的头发,别一根墨绿色的中华HB铅笔或是清早期的老白玉簪子,一丝不乱。身材不一定是大奶,但是腿很长。她最好会开车,想到哪去就到哪去。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找我,要带我到哪里去。我喜欢坐美人开的车,我坐在旁边,肆无忌惮,口无遮拦,看窗外的风景和窗内的美人。风景好的时候,美人笑的时候,把左手放在美人的右腿上,问:是不是不征求你同意就把手这样放的人就是流氓?你不开车的时候,发生这种事你一定会大嘴巴抽他?美人在专心开车,不像平日里一样过分专注于自己的美丽,所以格外好看。

有时候,我想像朱裳。我闭上眼睛,朱裳就在身旁,我闻得见她的味道,那是一种混合的味道,包括她用的香皂、擦脸油、衣服上残留的洗衣粉,露在外面的头发、手臂,还有包裹在衣服里的身体。我听得见她玩纸片的声音,她手上总要玩点什么,比如把一张不大的纸片叠来叠去。很久的后来,她告诫我,一定不要把电影票或者车票交到她手上,一定会在二十分钟之后折叠摩搓得面目全非。我知道,这空气里,有朱裳呼出的气体,我用嘴深吸一口气,我慢慢咀嚼。

屋里很热,滋滋的热汽在玻璃窗上熏出一层蒙蒙的水雾。我握了拳头,将拳底按在笼了水雾的窗上,窗上就有了个小足印。周围还是水雾,而足印是透明的,可以看到窗外的冬天。按一下,再按一下,再按一下,就有一串歪歪斜斜的小足印,在蒙蒙的水雾里通向远方。于是一个戴蓝色小尖帽的小妖怪就顺着那串小小的足印,歪斜地走进窗外的冬天。

窗外的冬天里是几排树。树谢光了叶子,显出一丝丝散开的层次繁复的枝。小妖怪知道

这便是冬天的花了。间或有几缕薄薄的云从繁花间流过,那便是天上的河了。耐心些,等一等,小妖怪看到从河的上游漂下来一瓣瓣奇大的花瓣。每个粉色的花瓣上睡着一个粉扑扑的小姑娘。

我强烈地感觉,有两个世界在。除了屁股下硬硬的椅子所盘踞的这个外,还有另外一个。如果沿着自己的目光走过去,走过隔开两个世界的窗上蒙蒙的水雾,就是精灵蹦跳的奇幻世界。椅子下的这个世界太小了。如果躲进自己的房间,沿着青灯黄卷走过去,跨过千年时光流成的浅浅的河,就是混混被看作正当职业的英雄时代,就是青楼女子代表文化美女的时代。椅子下的这个世界太窄了。

在我的感觉里,朱裳是惟一一个能在两个世界里出现的女孩。如果走过窗上蒙蒙的水雾,朱裳便是那瓣最大的粉色花瓣上睡得最熟的小姑娘。如果跨过千年时光的浅流,朱裳便是司空图《二十四诗品》中那句:“落花无言,人淡如菊”。

后来,我学了心理学,才感觉到,少年时期很多美好想像都是境由心生,没看过猪跑,更没吃过猪肉,把对凤凰的想像都拽到母猪身上了。

我后来开始玩玉,古玉需要搓来搓去,行话叫“盘”。老玉往往难盘,使劲儿盘也要两三年才能精光毕现,特别是和铁呀铜呀尸体呀埋在一起好几千年的老玉。我收了这种老玉,就给朱裳打电话,她手上从来不愿意闲着,需要玩个东西,正好人尽其才。不出六个月,红山的生坑出土器件一定被蹂躏成北京玉器厂去年的样品,从上到下泛着玻璃光。朱裳要是下辈子转世投胎成男孩,一定是个反革命手淫犯。

下课铃响了,我发现数学老师大门牙上粘的那片韭菜叶子不见了,桑保疆的脑门上多了一片韭菜叶子,大小一致,形状相同,在阳光下亮晶晶油绿绿的,泛着生坑玻璃光。

我一觉醒来,大吼一声:“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想起过去创作这首打油诗的诸葛亮,在那个叫南阳卧龙岗的地方,种田、读书,钱多的时候去青楼、钱少的时候思考,觉得自己生不逢时。

那时候,不用念那么多年的书,尤其不用念数学,只要有派儿,脸皮厚,能臭牛逼,熟读前四史和《战国策》,会说些诸如“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机会和挑战并存”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