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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该由谁来决定这一刻 · 6

[日]东野奎吾2018年09月15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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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家属参加的守灵夜结束,送走亲戚之后,和昌回到了设置祭坛的会场。会场内排放了大约四十张铁管椅,如果瑞穗有同学,这里的空间可能就不够了。

守灵夜和葬礼都由熏子一手包办,葬仪社和殡仪馆也是她挑选的。她指示葬仪社在祭坛周围排放了毛绒娃娃,很像是她的风格。

和昌在棺材前方坐了下来,抬头看着遗像。照片中的瑞穗和最后一次见到她时一样闭着眼睛,但看向正前方的脸上没有水肿,脸颊和下巴的线条很利落,发型也很整齐,戴着粉红色的发箍,身上的衣服也很华丽。

“这张照片拍得很棒吧?”熏子走了过来,在他身旁坐下。

“我正在这么想,刚才忙着招待,根本没时间仔细看。这张照片什么时候拍的?”

“今年一月。我为她打扮得漂漂亮亮,连续拍了好几张,直到满意为止。”她抬头看着遗像回答说,“这是每年的例行公事。”

“每年?”和昌看着妻子的侧脸问道。

“对,每年一月的例行公事,从把她带回家照顾的那一年开始。”

“为什么?”

熏子看着他,苦笑着说:“难道你以为我认为这一天永远不会到来吗?”

和昌一惊。难道她每年为了准备遗像而持续为瑞穗拍照吗?

和昌抓了抓眉毛上方:“伤脑筋,真是完全被你打败了。”

“你现在才知道吗?会不会太晚了?”

“的确。”和昌笑了笑,然后恢复严肃的表情注视着妻子,“让你受苦了。”

熏子缓缓摇着头。

“我并不觉得辛苦,反而觉得很幸福。在照顾瑞穗时,可以真实感受到是我生下了她,我在保护她的生命,所以很幸福。虽然在旁人眼中,我可能是一个疯狂的母亲。”

“哪是什么疯狂……”

“但是,”熏子抬头看着遗像,“即使这个世界陷入了疯狂,仍然有我们必须守护的事物,而且,只有母亲能够为儿女陷入疯狂。”她将视线移回和昌身上,炯炯的眼神令人感到有点儿害怕,“如果生人发生同样的事,我一定会再度疯狂。”

虽然她的语气平静,但和昌被她的这句话震慑,不敢正视她的眼睛。

熏子突然露出了笑容:“当然,我会用性命预防这种事情发生。”

“我也是。”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会场后方传来动静,熏子转过头,和昌也看向那个方向,发现一名稀客站在那里,是进藤。这是第一次看到他不穿白大褂的样子。他向和昌他们微微欠身。

“对不起,我来晚了,因为动了一个紧急手术。我可以上香吗?”

“请。”熏子回答,然后站了起来。

“我去看生人。他睡陌生的床时,很容易踢被子。”

“好。”

熏子起身,向进藤鞠了一躬后,走出了会场。

身穿西装的进藤走向上香台,抬头看着遗照鞠了一躬后,拿起沉香,插进了香炉,然后合掌,后退一步,再度鞠躬。他的手上没有拿串珠,可能是从医院直接赶来的。他在上香时,和昌始终站在一旁。

进藤离开祭坛前,转身面对和昌:“请坐下吧。”

“医生也请坐,当然,如果你不赶时间的话。”

“好。”进藤说完,坐了下来。和昌见状,也跟着坐在椅子上。

“你都会去参加负责的病人的守灵夜或葬礼吗?”

“不。”进藤摇了摇头,“虽然我很想这么做,但基本上都不会参加。如果所有病人的葬礼都去参加,有几个分身都不够用。”

那倒是。和昌这么想着,点了点头:“所以瑞穗是例外吗?”

“对,是特例。”进藤瞥了祭坛一眼,“我从来不曾对任何遗体如此舍不得。”

“舍不得……吗?对你来说,变成了永远的谜。”

“没错,你说得完全正确。”这位脑神经外科医生的话不像在开玩笑。

在脑死判定确定的隔天,从瑞穗的身体中摘取了几个器官。因为检查之后判断,这些器官进行移植完全没有任何问题。之后才听说,那是令人惊讶的事。

进藤希望可以在摘取器官后解剖脑部,他应该很想目睹瑞穗的大脑到底是怎样的状态。

和昌与熏子商量了这件事,她回答说:“断然拒绝。”进藤难掩失望。

瑞穗的遗体明天就要火化,到时候,一切将成为永远的谜,永远没有人知道她的大脑到底是怎样的状态。

“上面写着三月三十一日死亡。”进藤看着祭坛的角落说,那里的牌子上写了这行字。通常不会放置这种牌子,这也出自熏子的坚持。

“内人坚持不让步,她说瑞穗是在那个时间死的。”

她似乎也这么告诉和尚,和尚在诵经时也这么说。虽然公家机关的文件必须根据死亡诊断书,但她似乎决定除此以外,都要坚持是三月三十一日。

和昌没有干涉这件事,因为他认为自己没有权利。

“你是怎么认为的?”进藤问他,“你认为令千金是什么时候死的?”

和昌看着医生的脸:“真是奇妙的问题。”

“的确,但我很好奇。”

“根据死亡诊断书,是四月一日下午一点。”

“所以你接受这个时间?”

“不知道,”和昌抱着手臂,“说句心里话,我觉得这个时间不对。只有同意器官捐赠时,才会进行脑死判定,一旦确定,就视为死亡。如果不同意器官捐赠,就不进行判定,当然也不会被视为死亡——无论怎么想,都觉得这种法律太奇怪了。如果脑死就等于死亡,那瑞穗在发生意外的那年夏天的那一天就已经死了。”

“所以,对你来说,那一天是令千金的忌日?”

“不,”和昌偏着头说,“这也不对,因为那天我的确感受到瑞穗还活着。”

“所以,你会尊重夫人的意见吗?”

“嗯,”和昌低吟一声,用手按着太阳穴,“我希望从保守的角度思考这个问题。脑死并不等于死亡,瑞穗的死亡日期是在她的器官被摘取出来的四月二日。”

“保守的意思是?”

“也就是把心脏停止跳动的时间视为死亡。”

进藤放松了嘴角,对和昌露出笑容。

“如果是这样,对你来说,令千金还活着,因为她的心脏还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跳动。”

“啊……原来如此。”

和昌理解了进藤的意思。他之前就听说,瑞穗的心脏移植到另一名孩子身上。

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

和昌觉得这么想也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