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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日]东野奎吾2018年07月23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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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特别的预感,一切一如往常。

这一天值完夜班,回到家刚好是早上八点。平介一走进四叠(叠是日本人用来计算铺在日式房间的榻榻米张数。一叠榻榻米大约长1.8m,宽0.9m,面积约为1.62㎡)大小的和室,便打开了电视。纯粹只是想知道昨天的相扑比赛结果而已。今年即将四十岁的平介相信,今天也一定和之前的三十九年一样,是个平淡无奇的日子。不,对他来说与其是相信,倒不如说是个既定的事实,一个比金字塔还难以撼动的事实。

所以,就算是拿着遥控器转台的时候,他也从未想过画面上会出现什么惊人的新闻,就算是发生了引起舆论轰动的事件,他也认为这些一定与自己毫无关联。

平介转到每次值完夜班必看的节目。这个节目大致介绍娱乐圈的八卦新闻,或者是前一天所发生的事件,揭晓运动比赛的结果。内容很浅,但涉及面很广。主持人是一位颇受主妇欢迎的播报员,看起来一副老好人的模样,平介并不讨厌他。

但是,最先出现在画面中的,并不是那位主持人平日的笑脸,而是一座不知名的雪山。画面看起来像是从直升机上拍摄的,螺旋桨的引擎声几乎要盖过男播报员的声音。

发生了什么事?平介只是这么想着,根本无意了解详细情况。现在他最关心的,只不过是最喜爱的相扑选手到底赢了没有。对那名选手来说,今年的比赛关乎他是否可以晋级到大关(大关,相扑比赛中仅次于横纲的力士)。

平介用衣架把那件胸口绣有公司名称的外套挂在墙上,然后搓摩着双手,走进了隔壁的厨房。虽然已进入三月中旬了,但由于一整天都没暖气,木质地板冰冷得让人受不了。他赶紧穿上拖鞋,那是一双印有郁金香图案的拖鞋。

他打开冰箱,中间那一层有一盘炸鸡和土豆沙拉。他取出这两种食物,把炸鸡放进微波炉,设定好时间,便按下启动键。然后,他将水壶加上水,放在了火上。在等水烧开的这段时间,他从碗篮中拿出一只碗,再从碗柜的抽屉中取出一袋速食味噌汤包。撕开袋口,将汤料倒进碗里。冰箱里面还有汉堡和炖牛肉,明天早上就吃汉堡吧!他决定就这么办。

平介在一家汽车零件制造厂工作。前年才晋升为组长。工厂里的员工分成好几班,每班的工作时间是两周日班和一周夜班。而他们组这个星期便是轮值夜班。

夜班完全打乱了生活节奏,而且对于年近四十岁的平介来说,在身体上是不太能吃得消的,不过也并非完全没有好处。好处之一是有加班费,另外则是可以和妻子女儿一起吃饭。

这一年,也就是一九八五年,平介公司里的经营状况,也和其他公司一样出奇的好:生产量不但稳定增长,设备投资也相当活跃。因此,像平介这种在第一线工作的员工,必然也会非常忙碌。虽然正常的下班时间是五点半,但是加班一两个小时是很平常的事,有时甚至会加班三个小时。如此一来,加班费的金额也变得相当可观。加班费比基本工资还高的情形,早已见怪不怪了。

但是,待在公司里的时间一长,也正意味着与家人相处的时间减少了。平介经常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九十点钟,根本无法与妻子直子和女儿藻奈美一起共进晚餐。

如果值夜班的话,就可以在早上八点回到家。而这时候刚好是藻奈美吃早饭的时间:一边与马上就要升上六年级的独生女闲话家常,一边吃着妻子亲手做的菜,对平介来说,这种幸福快乐的感觉无可取代。只要看见女儿的笑容,那些值夜班的疲惫,马上就被拋到九霄云外了。

也因此,值完夜班后,一个人吃早餐的感觉,让平介感到乏味无聊。而且这么寂寞的早餐,从今天起会持续三天,因为直子带着藻奈美回长野的娘家去了。由于直子的堂兄病逝了,所以直子要回乡参加堂兄的葬礼。因为之前她便被告知堂兄已是癌症晚期,将不久于人世,所以即便死讯突然传来,也不会感到特别惊讶。直子她们甚至为了这场丧礼,早就准备了新的丧服呢!

本来,是直子一个人回长野,谁知道在临行前一刻,藻奈美突然说要一起去,想去那里滑雪。直子的娘家旁边有几处小型滑雪场,自打去年冬天,藻奈美首度体验滑雪的乐趣之后,就深深地被它的魅力所吸引。

难得女儿放了春假,平介却因工作的繁忙无法好好陪伴家人。因此对于平介来说,这未尝不是一次补偿的机会。于是他决定一个人忍受寂寞,让藻奈美跟着妈妈一起去。此外,他还考虑到,要是藻奈美没跟着去,当他值夜班时,女儿就必须独自待在家里,他也于心不忍。

水壶里的水烧开之后,平介泡好一碗速食味噌汤,再把热好的炸鸡从微波炉中拿出来,放在托盘上,端到隔壁和室的矮脚饭桌上。炸鸡、土豆沙拉,还有预定明天要吃的汉堡和后天的炖牛肉,全部都是直子事先做好的。平介对于下厨几乎可以说是一窍不通,甚至连米饭也是直子在出门前先煮好一大锅,再装进保温瓶里,每天分配固定的分量。到了第三天,想必瓶中的白饭都变黃了,但是,平介实在没有资格抱怨。

他把食物摆好,便盘腿坐了下来。先喝一口味噌汤,稍稍犹豫了一下,才将筷子伸向炸鸡。炸鸡是直子的拿手菜,也是平介的最爱。

平介一边享受那股熟悉的味道,一边将电视机的音量调大。画面上那位熟面孔的主持人正在说话,然而脸上却看不到平日的笑容。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僵硬、神色紧张。即使如此,平介并不在意这些事,他只是发着呆,心想怎么还不快点播出昨天比赛的结果?平介总会在夜班中间的休息时间,打开电视机观看相扑比赛的结果,但是他昨天碰巧没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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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们再把镜头转到现场,看看目前的情况。山本先生,听得到吗?”

主持人说完之后,画面便被切换到外景,看起来似乎是刚才出现过的雪山。穿着滑雪服的年轻男记者,表情严肃地面对着镜头。他身后有几名穿着黑色防寒服的男子匆忙地走来走去。

“是的,这里是事故现场。目前搜救人员依然在搜寻生还者。截至目前,已经发现四十七名乘客,两名驾驶员。根据客运公司提供的消息,这辆巴士共载有六十三名乘客,因此,到目前为止还有六名乘客尚未被发现。”

听到这里,平介才开始认真地看着电视画面。是“巴士”这两个字引起了他的注意。但即使如此,他依然没有特别关心,只是不断地把土豆沙拉往嘴里送。

“山本先生,找到的乘客目前状况如何?根据刚才的报道,死亡人数好像不少?”演播室的主持人问道。

“是的,根据目前得知的情况,包括发现的遗体在内确定已有二十六名乘客罹难。其余的生还者都已送往当地的医院急救。”记者一边看着记录,一边播报。“不过,即使获救的生还者,也都身受重伤,情况相当危急。目前医生正在极力抢救中。”

“情况相当令人担忧!”主持人感叹道。

这时,画面右下方出现一排手写字:“长野县发生一起滑雪巴士翻落山谷事件”。

这时候,平介才放下筷子,拿起遥控器转换频道。可是,无论转到哪一台,出现的都是相同的画面,最后他把频道停留在NHK(日本放送协会),刚好有一位女记者正要开口说话。

“接下来为您播报一起巴士翻落的事故。今天清晨六点左右,一辆由东京开往志贺高原的滑雪巴士,行经长野县长野市的国道,不幸翻落山谷。这辆巴士属于总公司位于东京的大黑交通公司……”

听到这里,平介的脑子开始轻微的混乱。因为好几个关键词接二连三地传进了他的耳朵。志贺高原、滑雪巴士,还有大黑交通。

这次回娘家,就为到底要搭哪种交通工具好这件事,直子着实伤透了脑筋。她的娘家位于电车无法直达的地方,过去,她都是和平介一起开已买了十年的私家车回去的。然而直子并不会开车。

虽然不方便,也只能搭电车了。这是他们暂且得出的结论。不过直子马上有了新的想法,她想倒不妨搭乘年轻人常坐的滑雪巴士。在滑雪旺季,这些滑雪巴士从国铁东京站发车,有时一天多达二百多个班次。

凑巧的是,直子刚好有个朋友在旅行社工作,因此就请她安排。结果真就发现一辆有空位的滑雪游巴士,因为刚好某个滑雪团在出发前临时取消行程。

“真是太幸运了。这么一来,只要请他们到志贺高原来接我们就好了,我们也不用提着笨重的行李走来走去啦!”一得知还有空位,直子显得非常高兴,拍着手说道。

没错!平介回想当时的情景,感觉就好像在黑暗中走下楼梯一般,步步都充满了恐惧。

记得直子说是大黑交通,是十一点从东京车站开往志贺高原的滑雪巴士。

平介想到这里,顿时感到全身灼热,接着开始冒汗,心跳越来越快,能清晰地听到耳根后的脉搏在跳动。

同一家客运公司不可能在一个晚上,发出许多班次前往同一个地方。

平介凑近了电视机。现在,他绝不能错过半点关于这则新闻的小细节。

“罹难者当中,通过身份证已经确认身份的名单如下……”

画面中出现一排排的名字,女播报员缓慢地念出死者名单。对于平介而言,这些都是非常陌生的名字。

他已经没有食欲了。此时觉得口干舌燥,却无法完全体会,这个悲剧也许与自己有莫大的关系。他虽然担心会听到杉田直子和杉田藻奈美的名字,但心里仍觉得这种事情应该不会发生在自家人身上……

女性播报员停顿下来,经确认身份的罹难者名单已经念完了,并没有直子和藻奈美的名字。平介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但也不能完全放心,因为尚未确认身份的罹难者仍有十多人。平介努力回想母女俩身上是否有什么东西能够验明正身,但是他想不出确切的答案。

平介拿起茶几上的电话,想要打给直子的娘家。说不定她们早就到了呢!也许平介只是白白担心了一场!不,他祈祷情况确实是如此。

但是,当他拿起话筒,正想按下按键时,却停了下来。电话号码是多少,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直子娘家的电话号码只要用一种谐音去记,很容易就能记住,他曾经记住了,可现在想不起谐音是什么。

没办法!只好在柜子里翻找电话簿了。在一堆厚重的杂志下,总算找到了。他急急忙忙翻到“ka”那一页。因为直子的旧姓是笠原(笠原,kasahara)。

终于找到了,号码的最后四位是七○五三。现在就算看到这组数字,他仍然想不起来当初是用哪种谐音记住的。

平介再度将话筒拿起来,就在按下号码的同时,电视中的播报员又开始播报。

“根据最新消息,刚才被送往长野中央医院的一名女性乘客和一名女童,应该是一对母女,搜救人员在那名女童随身携带的手帕上,发现绣有‘杉田’二字。再重复一次,刚才被送往长野中央医院……”

平介将话筒放了回去,直挺挺地端坐在那里。

播报员接下来说了什么,平介根本没听到。耳边一直有个声音在响,过了一会儿,才发现那是自己喃喃自语的声音。啊,对了!他想起来了。七○五三,就是直子名字(日语发音)的谐音……

过了两秒钟,他才回过神,猛然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