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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很久很久以前 · 13

[美]加·泽文 2018年09月26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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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乘飞机回波士顿参加葬礼。一星期前医生给我装上更易于控制、更方便行走的石膏,所以乘飞机并没有什么问题。看着医生锯开那个签满名字的石膏,我心里有点难过。好在我从来不是多愁善感之人,况且留着一个脏兮兮的石膏似乎也是令人恶心且毫无意义的行为。(现在回想起来,我很希望当初把它留了下来。)

尽管我对玛吉的车技犹存疑虑,开车送我去机场的仍然是她。

“我们还会再见面吗?”玛吉在登机口问我。

“当然还会再见的。”

“如果你不想再回来,不一定要回来的,”她说,“很显然,你在这里待的时间早超过了原定计划。我知道不能一直这样下去,这次葬礼可能就是我们之间很自然的结束契机吧。”

“我会回来的,玛吉。我会回来的。”

“哦,我差点就信你了!直到你说第二遍,我才知道不是真的。”她笑了,“如果你再也不回来,我也不会恨你的,你要知道。”

“谢谢。”我说。

“至少不会太恨。”她补充道。

“你可以跟我一起走。”我说。

她笑了,一秒钟后又摇了摇头。“谢谢你这么说,无论你是否出自真心。而且是否出自真心其实也并不重要。”

“不是真心的。”我开玩笑说。

“真有趣。”她说这话的语气却告诉我,她一点儿都不觉得有趣。

我要登机了。她没有吻我,只是和我握了握手。“我爱你,”她说,“旅途中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可以记着这句话。”

我十分确信,雅克的葬礼堪称史上头号糟糕的葬礼之一。

其一,波士顿八月独有的闷热而潮湿的天气让人透不过气来,因此每个人都没好气。其二,每个来这里的人都是不情不愿的,因为没有人真正在意雅克死了这件事。尽管雅克偶尔还挺有魅力的,但他实际上就是个浑蛋。

在雅克的第一任妻子和第五任(也就是最后一位)妻子为谁可以坐在前排椅子的正中间位置而几乎要大打出手的时候,葬礼才真正开始。两人都自称是雅克的“正室”。最后,谁都没坐上那把椅子。坐上的是雅克唯一的亲生孩子——烟不离手、患了厌食症的阿梅莉,而她其实压根儿不在意坐在哪里。

葬礼真正结束,是在雅克的第三任妻子突发轻微中风,不得不被急救车运了出去的时候。

六个抬棺人当中,我,一个全日制的研究生,尽管一条腿仍不好使,却仍算是体力最好的。另外五人包括我那五英尺高的姐姐贝丝,雅克的三位老战友(其中一个刚刚做完髋关节置换手术,第二个的膝盖有毛病,第三个的一条胳膊是假肢);当然了,还有一个就是烟不离手、患有厌食症的阿梅莉。正常情况下,贝丝应该是体力最好的,但就在雅克葬礼的前夜,她睡觉时被蜘蛛咬了,伤得很惨。她整张脸肿得厉害,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

我们六人得抬着雅克的灵柩爬一座山。头一天夜里下了雨(“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贝丝声音嘶哑地对我低语),道路基本变成了泥地。行至某处,我们抬着的雅克的灵柩掉下来,一路滑到了山底。我很想对所有人说,就让他待在那儿吧。气喘吁吁的阿梅莉一屁股坐到她父亲的灵柩上,吞云吐雾,接连抽了两支烟。没人对此提出异议。“该死的雅克,” 阿梅莉操着和她父亲一模一样的比利时口音咒骂道,“该死的,这该死的家伙。”

直到葬礼结束,我才发现L也在。认识玛格丽特时,我刚刚跟L分手。那阵子很难熬:你有千千万万种方式让对方知道,你们之间结束了。我已经快一年没见过L了。

分手之后她瘦了,浅金色的头发扎成马尾辫——这个发型很适合她。她的眼睛是浅蓝色的,清澈而空洞,与她的深色连衣裙相互映衬。L眼睛的颜色太浅了,让她看上去永远带着惊讶的神情。

她朝我招了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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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吻你的,可惜我汗涔涔的。”我对她说。

她吻了吻我的脸颊。“雅克的死我很遗憾,亲爱的。”

我耸了耸肩。

“你的腿怎么了?”

“说来话长。”我说。

“嗯,看得出来。”

“你可以不用来的,L。我和这混蛋是正儿八经的亲属关系,可我都差点没来。”

“我一直挺喜欢雅克的。”她说,“他对我很好。每次我们遇到他,他都会过来拥抱我。”

“他只是想感受你的乳房而已。”

“别这么下流。我不喜欢你这样。”L摇了摇头,“你还和那女孩在一起吗?”

我踌躇不语。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她挑起一道修理得完美无瑕的眉毛。

“比你认为的难一点。”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觉得是你故意把事情搞复杂了。”她说。

“或许你说得对。”

“如果你还和那女孩在一起的话,她怎么没来参加葬礼呢?”她问。

我摇摇头。“我们别谈她了吧。”

“再说一遍,她叫什么来着?”她问。

我知道,她很清楚玛吉叫什么名字,但不知为什么,她就是喜欢装作不知道。“她叫玛格丽特。”

“哦,对了,玛格丽特!”L笑了,“玛格丽特・汤,对吧?”

我点了点头。

“玛格丽特这名字挺普通的,不是吗?”

“是吗?”

“好吧,也没那么普通。我的意思是,很多人都叫这个名字。”

哦,L,你总叫人一眼看穿!然而我猜没有城府正是你的魅力所在。原谅我上帝,此刻我决定要再次和L上床。

“你看上去很漂亮。”我对L说。

“真的?”她的声音里满怀希望。

“真的,而且我真的好想你。”某种意义上说,我的确思念她。跟L上床简直如自慰般愉悦:她无所求也无所取;她是那么安静,那么平和。

平和,无趣。我在和她上床的时候,想着我的玛吉,我那性感、凌乱、复杂的女孩。明知她疯狂,被诅咒,明知某天(任何一天!)她会变成玛琪或是老玛格丽特,明知她体内还有很多个小米亚和小梅,但我依然爱她。我爱她。我爱她,思念她。思念到几乎无法呼吸。

“觉得如何?”完事后,L问我。

虽然实在说不出口,但我已经忘记L的存在了。利用完她,现在我只希望她消失不见。可怜的、头脑简单的L。

简,我为那晚对L所做的事感到羞愧。实际上,你最好知道实情:在我初识玛吉时,我还是L的未婚夫。是L主动要求我娶她的,但我依然难辞其咎。

如果那时你认识我的话,我怕你会不太喜欢我。你是正直之人,我看得出来,然而那些日子里,我并不正直。

离开L的公寓后,我决定打电话给玛吉,即使当时还是半夜。“在你之前我有一个女朋友。”我这样开场。

“当然有了。”她说。

“我是说,就在你出现之前。在你出现后也有那么点时间是这样的。她叫L,然后——”

她打断我:“我知道的。”

“你知道?”

“我怎么会不知道?”她问,“但这对我无关紧要。我爱你,傻傻地、痴痴地、绝望地爱着你。这不可理喻,也无法解释。老天啊,N,我当然知道了。”

她知道的。

“我知道L的事,这会让你对我的爱减少吗?”她问。

“为什么会?”

“因为这代表我知道却不在意。”

我笑了。“你太抬举我了。”

“但也不全是我的错。你那天耍花招来着。那天你走进我房间,没跟我提到她,一次都没有。如果你当时提了的话,或许,只是或许……哦,不过也不一定。

“那天我确定自己爱上了你,对我而言,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她说,“而且我了解你。你会说这不是爱,不是真的爱,但我觉得这就是爱,所以不管它究竟是还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命中注定的男人,只是凝视他的双眼,一生便已定下。我对你一无所知;只是感觉我一直都了解你,而且永远都会了解你。我望着你,N,我甚至都不在意那些我不知道的事。我甚至都不是那么在意你不爱我。这很愚蠢吧?我很愚蠢吧?从你踏进我房间的那刻起我就爱上了你。”

“可是如果我不爱你,你真的不会在意吗?”我问。

“那样就会是个悲剧。别误会。我只是说,我爱你,尽管都不知道你是否也会爱我。我是鲁莽地爱上你的。而且一开始,我们之间的确希望渺茫。几乎没有可能,就好像太多事情都已经运转起来了。我当时简直都要恨你了——因为你不知道我会出现——但怎么也恨不起来。”

“谢谢你没有恨我。”我说。

“谢谢你没有恨我。”她重复了一遍,“这是一种独特的说‘我爱你’的方式,对吗?真浪漫。”

“我很快就回来了。”我向她保证。

“哦——”她欲言又止。我肯定她是想问,很快会是多久,但她没问,而是说:“我会为你留着门廊的灯,N。要在黑暗中找到我们可不容易。”

“但我没说哪天回来。”我说。

“我会一直留着,直到你回来。”她说。

一切都在两三个瞬间决定,简。单人床垫上的你的母亲,穿那双靴子的你的母亲,此夜此时的你的母亲。上帝帮帮我,这就是爱啊。或是某种非常接近于爱的东西。

次日早上宣读遗嘱。我或许还未提过,雅克舅舅非常有钱。我继承了波士顿高档的查尔斯街上的一座宅邸,三辆老式敞篷车,和一大笔让我此生再也无需工作的钱,以及其他一些财产。

那天下午,我给玛吉买了一枚订婚戒指,真的戒指。指圈是铂金的,样子有点像根绳子。顶上是单独的一颗珍珠。

告诉你,我的简,我喜欢跟求婚相关的所有事情:买戒指,单膝下跪,问出那个问题。我没料想到自己会喜欢这些事,但我真的很喜欢。我喜欢能够为她做这些事。我喜欢在我们不合传统的恋爱期过后,着手做这些合乎传统的事。

我喜欢求婚的仪式,感觉似乎参与了勇敢而愚蠢的人们的某种盛大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