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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西塞龙吟 · 一

凤歌2019年01月30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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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州城破,苏州、湖州望风而降。次年春,土土哈攻破独松关,元军陆续抵达临安,临安城中大小官员接踵宵遁。宋帝母子束手无策,派人议和,却为伯颜回绝,不久遣人献上降表国玺。伯颜率军进抵临安城下。谢太后携幼帝赵显出城纳降,大宋君臣忍泪含悲,拜倒在伯颜马前,一时天空落起霏霏细雨,笼山弥野,天地尽无颜色。伯颜下马扶起赵显,不觉志得意满,仰天大笑起来。一时间,十余万元军欢呼声震天动地。大宋君臣既悲且惧,泪如雨下。时人汪元量后来作诗哀叹道:“西塞山边日落处,北关门外雨来天,南人堕泪北人笑,臣甫低头拜杜鹃!”

梁萧随大军南下,名为平章副帅,实则日日以酒为伴,醉生梦死,几无清醒之时。这一日,他醉了一宿,醒来时头痛不已,阿雪忍不住央他出营走动散心,梁萧不忍拂她之意,勉强应允。

二人信马由缰,沿西子湖畔而行,举目眺去,只见薄霭未收,烟水茫茫,亭榭依旧,却少了琴韵歌舞,远方雾锁长空,晦暗不明,连西塞山的影子也瞧不见了。

梁萧眺望湖景,想起当年在这里偶遇花晓霜父女的情形,那时两小无猜,不知世事,而今景色依稀,少时的心境却已不再了。

伤感之际,忽听胡琴之声,调子凄凉不胜,有人和弦唱道:“花木相思树,禽鸟折枝图。水底双双比目鱼,岸上鸳鸯户。一步步金镶翠铺,世间好处。休没寻思,典卖了西湖。”曲调暗哑,经久不绝。

梁萧听了,暗忖道:“相思树,折枝图,比目鱼,鸳鸯户,这西湖真占尽世间好处,引得大宋王公显贵醉生梦死,最后输光当尽,连这西湖也保之不住。若将这贪欢享乐的工夫,花一半在治国经武上,何尝会到这个地步?”心中越发窒闷,取了一囊烈酒,一气喝光。

回营时已是晌午,伯颜帅令来召。梁萧吩咐阿雪回营,自去中军帅帐。尚未进帐,便听笑声不绝,伯颜一见梁萧,哈哈笑道:“梁萧,你来得好,且见过这几位贵客!”帐中诸人闻言,无不回首注目。

梁萧游目一观,骤然变色,敢情伯颜右手坐的正是王子脱欢,左手坐的竟是白衣怪客贺陀罗。脱欢下手,一人黄衣白发,正是“黄鹤”明归,贺陀罗下首,则盘坐一名黄衣喇嘛。四人身后立着的一排人梁萧也大都识得,分别是哈里斯、火真人、阿滩尊者,另有一个不相识的青衫老者,高高瘦瘦,面色清癯,一团和气。梁萧不防今日诸多对头会聚一帐,不禁心跳如雷,遍体汗出,酒意也去了大半。

脱欢一见梁萧,也是错愕无比,继而怒色闪过,含笑道:“这便是梁萧么?真跟传言中一般面嫩!”最后四字说得咬牙切齿,不似夸赞,倒似充满恨意。伯颜对梁萧使了个眼色,笑道:“这位是脱欢大王,受封镇南王,统领江南。”他见梁萧一动不动,皱眉道,“见了大王,你怎不行礼?”

梁萧两眼望天,只是冷笑。伯颜虽与脱欢不和,但觉当众扫他面子,说不过去,正自犹豫,脱欢已摆手道:“罢了,我与梁大人也是旧识,跪拜就免了吧!”

伯颜微微一笑,借梯下楼,指着明归道:“这位明先生乃是脱欢大王新聘的军师,智谋高明,见识了得。”明归略略长身,冲梁萧淡淡一笑,却并不出言相认。梁萧心中纳罕,不知明归为何竟然投入脱欢座下。却听伯颜又指着那名黄袍喇嘛笑道:“这位是当朝帝师,八思巴活佛的大弟子,胆巴大师。”梁萧心头一动,胆巴他不知道,八思巴之名却是听过,据说此人天生慧根,十六岁面见忽必烈,被忽必烈拜为帝师,权势显赫。

胆巴站起身来,只见他肩宽背阔,容貌古拙,合十笑道:“平章用兵如神,威震朝野,胆巴久仰了!”梁萧回了一礼,淡然道:“怕是过誉了。”脱欢见他向胆巴答礼,却不向自己磕头,不禁嘿然怒笑。

伯颜正待引见贺陀罗,贺陀罗却已起身,朗声笑道:“平章大人,所谓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识自家人,洒家有眼不识泰山,若有得罪大人处,还请见谅。”众人均是诧异,不知二人何以相识。梁萧自忖开拳不打笑脸人,此獠既然低头认错,自己再若报复挑衅,有失气度,当下冷冷一笑,转身欲要就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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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里斯眼珠一转,忽而笑道:“平章大人,可还记得区区么?”梁萧见他笑吟吟的,目光却甚诡谲,心念一转,颔首道:“记得。”哈里斯大步出列,笑嘻嘻地道:“大人若不嫌哈里斯高攀,大家不妨亲近亲近!”左手向梁萧一伸。梁萧也道:“好说好说!”伸出右手,便在二人手掌将握未握之际,哈里斯中指上那枚“蛇眼魔钻”突地一转,到了手指之下。

伯颜看得分明,未及喝止,二人双手一触即分。梁萧转身便走,哈里斯却是一呆,低头看去,脸色陡然煞白,不由急道:“平章大人留步!”梁萧回头道:“怎么?”哈里斯踌躇道:“我……我的戒指?”梁萧道:“什么戒指?”哈里斯死瞪着梁萧,眼里似要冒出火来。“蛇眼魔钻”是他祖传宝物,坚硬异常,精钢刀剑也是一割即断,倘若握实,梁萧手上定然添个窟窿。哪知梁萧将计就计,趁握手之时,使出“如意幻魔手”,轻轻巧巧将钻石从他指上褪了下来,待哈里斯发觉有变,梁萧早已缩手。哈里斯偷鸡不着蚀把米,未伤着梁萧,反而丢了祖传宝物,惊怒之情可想而知。

梁萧若无其事,大剌剌坐定,哈里斯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欲要再嚷,忽听贺陀罗叽咕两句,哈里斯一脸悻悻,站回他身后。贺陀罗目视梁萧,道:“平章大人好本事!我儿子冒犯之处,请别在意。”梁萧瞥了哈里斯一眼,冷然道:“他是你儿子么?我瞧你倒像是他儿子。”脱欢一行俱是变色,心道:“这人说话好生无礼!”

不料贺陀罗却喜上眉梢,大拇指一跷,笑道:“大人真是独具慧眼,贺某别的本事没有,惟独这驻颜养生之术,尚有几分心得,较之三十许人,还要年轻一些。”说罢顾盼神飞,颇为得意。梁萧本意让他父子难堪,未料贺陀罗不怒反喜,甚觉无趣。将此事放到一边,酒到杯干,片刻间喝光两壶烧酒,趴在桌上,昏然欲睡。

众人见他醉态不堪,均有鄙夷之色。伯颜更觉恚怒:“这孩子越来越不成话,早知他如此出丑,真不该唤他出来!”一时只作不见,微笑道:“胆巴大师,你奉旨镇魇大宋龙脉,那镇魇之法,不知详情如何?”

胆巴笑道:“这法儿说难也不难,首要推倒大宋皇宫,断了它的地气灵根,再挖掘宋朝诸帝的寝陵,取其骨殖,杂以牛马之骨,埋于其上,再筑以百仞高塔,收藏佛经、佛像、密宗真言,如此一来,大宋王气尽泄,龙脉断绝,赵家皇帝子子孙孙,永世不得翻身!”

梁萧不愿与这些人交谈,故意装醉,听到这里,不觉心道:“原来这和尚挖人祖坟来的?他既是出家人,当以行善为本,怎地行事恁地下作?”对胆巴仅存的一点儿好感也灰飞烟灭了。

却听脱欢笑道:“依我看来,断了大宋的龙脉还不足够。”胆巴肃然道:“大王定有高论,小僧愿闻其详。”脱欢道:“赵家做不了皇帝,难保别家不会做皇帝。最好一不做,二不休,探明宋人士族名门的祖坟,挖它个底儿朝天,以保我大元垂统千秋,万代不绝。”胆巴道:“大王的话虽是不错,但宋人坟茔何止千万,怎生才能挖尽?”脱欢笑道:“挖一个总少一个!”

伯颜颔首道:“大王说的是!就仿佛行军打仗,今天折他几百个兵马,明天拿他两个大将,终归叫他无兵无将,自己认输服气!”脱欢拍手笑道:“丞相不愧当世名将,三句话不离本行呢!”众人纵声大笑。

粱萧越听越怒,心中悲愤莫名:“我等九死一生,打下江山,竟是便宜了这等无耻鼠辈。”霎时间,不觉酒气上涌,将桌子重重一拍,直起身来。

帐中为之一静。伯颜瞧梁萧神色,心道不妙。他正要呵斥,忽听远处传来一阵怪响,忽缓忽急,忽高忽低,引得人心悸魄动,甚不舒服,梁萧不禁忘了说话,向帐外瞧去,伯颜命那速前往查探,不一阵,那速便引了一名百夫长进来。

伯颜见那百夫长神色惊惶,脸一沉道:“慌乱什么?现在就慌乱,打仗怎么办?”那百夫长咽了口唾沫,忙施礼道:“是,启禀丞相,右军营中出了怪物!”

伯颜冷然道:“胡说,青天白日的,何来怪物?”那百夫长道:“小将不敢胡言,这声音便是那怪物发出来的。”众人均是一凛,却听那百夫长道:“先前小将部下兀突海的帐里传出响声,初时大家浑没在意,以为是兀突海睡觉打呼噜。我想大白天偷懒睡觉,很是不该,便让呼和台去揪他出来。”

伯颜道:“白日睡觉该先打棍子,然后示众!”那百夫长道:“是啊,哪知呼和台进帐,叫了声:‘咦!’便无声息!小将心中奇怪,又派人进去,不料一个个有进无出,那怪声却越来越响,初时像草笛,渐渐变成牛吼一般,小将正想亲自前往一探,这时兀突海却来了。”

脱欢奇道:“兀突海不在帐子里么?”那百夫长摇头道:“他在外面守卫,听说帐里出了怪事,二话不说,一头钻进去,只听他大叫一声,声音便没了。可那怪声仍然不歇,而且越叫越响,一会儿工夫,整个大营都能听见了。大家打起仗来,刀枪弓箭都不怕的,可这件事委实古怪,怕是邪物作祟,凡人胜不了的。听说胆巴尊者在此,小将特来相请尊者,降服妖魔。”说着两眼盯着胆巴,满是祈求之意。就在说话之时,那怪响越发奇怪,低落处如箫管细细,高昂时似瓦釜雷鸣,调子起伏无端,极尽变化之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