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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证实所闻,选定职业 · 4

[英]查尔斯·狄更斯2019年03月1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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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就说好了,我多会儿高兴,多会儿就可以开始我的试用时期,我姨婆不用待在伦敦,也不用在一个月完了的时候再回来,因为以我为主体订的那份合同,可以很容易地就送到她家里,让她签字。我们说到这里,斯潘娄先生就自告奋勇,说马上就带我到法庭里去,他好指给我,看看那地方是什么样子。我既然很愿意了解了解都是怎么回事,我们就起身到外面去看法庭去了,叫我姨婆留在原处。她说,她不能在那种地方投身舍命,因为,我想,她认为,所有的法庭都是火药工厂,随时有爆炸的可能。

斯潘娄先生带着我走过一个砖铺的院落,院落四围都是齐整俨然的砖房,这些房子,我从门上标着博士某某的字样断定,就是史朵夫告诉我的那些学问渊博的辩护士们居住的官邸了。我们穿过这个院落,进了一个宽敞广阔而却死气沉沉的屋子,坐落在左边,据我的想法,并不异于一个圣堂。这个屋子上手那一部分,和屋子别的部分有栏杆隔断。在那一部分,有一个比平地高的马蹄铁形台子,台子的两侧,坐在饭厅里用的老式安乐椅上的,是几位身穿红长袍、头戴灰假发的绅士。在马蹄铁形台子中部弯着的那一部分上面,有一张小桌子,像教堂里的讲案那样,在这个桌子后面坐着一位直 咕眼的老绅士,这位老绅士,如果我是在鸟槛里看到他的,那我准得把他当作一个夜猫子;但是,我一打听,原来他却是首席推事。在马蹄铁形台子凹进去的那一部分,比刚才那几部分都低的地方,那也就是说,和屋子的地差不多一样高低的地方,就是另外几位和斯潘娄先生同样级别的绅士,都和他一样,穿着白皮毛缘边的黑长袍,坐在一个绿色的条案前面。他们的领巾一般都是挺硬的,我想;他们的态度看着都是倨傲骄慢的。但是,关于后面这一点,我马上就看了出来,我原来冤屈了他们了,因为,他们之中有两三位,站起来回答那位首席推事大人的时候,我没看见还有比他们更胆小老实,像绵羊似的。旁听的人,只限于一个围着围巾的孩子,和一个硬装体面的破落户,他偷偷摸摸地从他那上衣的口袋儿里掏面包皮吃,正在法院中间一个炉子旁边烤火。打破那个地方上那种懒意洋洋的沉静板滞的,只有这个炉火发出来的吱吱之声〔15〕,还有一个辩护士发出来的说话之声,正在那儿一个像图书馆的证据之中作逍遥的漫游,只偶尔有的时候,稍停一下,提出一两点辩论之词,好像在漫游中,在道旁小客店里稍停一下那样。总而言之,我一生之中,不论在什么场合,从来没有过像那一次,在那样一个舒缓闲适、昏沉欲睡、古色古香、遗忘岁月、头晕眼倦的家人团聚之中,做过一个成员。同时我觉得,不论以什么角色,做这一个团体中的一员,都得说有一种心舒神泰、如饮醇醪、如吸鸦片之感,但是可就是别做一个打官司的当事人。

〔15〕 这是说,壁炉里烧的薪材,还是青绿的枝干,故发出泡沫和吱吱之声。

我对于这个幽隐处所那种如梦似幻的情况既然觉得非常可心,我就对斯潘娄先生说,我这一次已经看了个称心如意了,所以我们就都来到我姨婆跟前,跟着我就陪伴着她,马上离开了博士公堂。我从斯潘娄与昭钦事务所出来的时候,感到非常年轻,因为那些录事们,都用笔你捅我一下,我捅你一下,来指点我。

我们在路上没遇见什么别的事故,就来到林肯法学会广场,只碰到一个倒霉的驴,拉着一辆菜、果小贩的车,让我姨婆看来,起了一种痛苦的联想。我们到了公寓,安稳落座之后,我们又把这个计划,长谈了一气;因为我知道她急于要回到家里,同时,又怕房子着火,又嫌吃的东西,又怕遇见扒手,她在伦敦,连半点钟的工夫都难说能把一颗心放下,因此我就劝她说,决不必为我放心不下,让我诸事自理好啦。

“我到这儿来,顶到明天,整整一个星期了,在这几天里,我就没有一时一刻,我的亲爱的,”她回答我说,“不考虑这个问题的。在阿戴尔飞有一套带家具的房间,要出租,你住着再没有那么合适的了。”

她把这段简短的开场词说了以后,从口袋儿里掏出一份广告来,是从报上小心在意剪下来的;广告上说,在阿戴尔飞区的白金厄姆街〔16〕有一套带家具的房间出租,紧凑、可心,俯视大河,极适于给一位年轻的绅士,不论为各法学会〔17〕的成员与否——作幽雅精致的寓所。立时即可迁入。房价克己,如有必要,得以按月租赁。

〔16〕 白金厄姆街:在河滨街南面。

〔17〕 伦敦有四个法学会,即除前面已说过的林肯法学会而外,还有内庙、中庙和格雷法学会。只它们有权可执行律师业务。

“哦,这正是我所需要的,姨婆!”我说,同时想到将来住一套房间〔18〕可能有的阔气派头,脸都红了。

〔18〕 房间:专指租给法学会成员的房间而言。

“那么好啦,”我姨婆说,同时马上把她一分钟以前刚摘下来的软帽又戴好了,“咱们一块儿瞧一瞧去。”

我们一块儿去了。广告上说,愿租房者,可找克洛浦太太,即住本宅内;于是我们就拉地窨子的铃儿,我们认为,那是可以跟克洛浦太太挂上钩的。一直到我们拉了三遍或者四遍铃,好容易铃声才传到克洛浦太太耳边,催动她跟我们挂上了钩;后来她到底露了面儿了,只见她是一个粗胖高大的妇人,穿着一件南京布长袍,袍子下面露着法兰绒衬裙的一道百褶底边。

“劳你驾,我们要瞧一瞧你那一套房间,太太,”我姨婆说。

“是要给这位绅士住吗?”克洛浦太太说,一面把手放在口袋里,摸钥匙。

“不错,给我这个侄孙住,”我姨婆说。

“给这样绅士住,那套房间可就太好了!”克洛浦太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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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们上了楼。

这套房间在这所房子的最上层——这是我姨婆特别注意的一点,因为离太平门近——有一个半明不暗的小小门厅,你在那儿几乎看不见什么东西,有一个全暗不明的食具间,你在那儿完全看不见任何东西,一个起坐间,一个卧室。家具都未免陈旧褪色,但是让我用起来,还是很够好的;而且毫不含糊,大河就在窗外。

既是这套房间极中我的意,于是我姨婆和克洛浦太太就退到食具间,去讲条件,我就坐在起坐间的沙发上,几乎不敢涉想,说我能有住在这样一套华贵房间里的运气。她们一对一单独战斗,经过不很长的一个回合之后,她们回到了起坐间,我从克洛浦太太脸上和我姨婆脸上的表情看来,就知道事情已经办妥了,不觉大喜。

“这些家具,都是前一个房客的吗?”我姨婆问。

“不错,是前一个房客的,太太,”克洛浦太太说。

“这个人后来怎么样啦?”我姨婆问。

克洛浦太太忽然来了一阵无法控制的咳嗽,一面咳嗽,一面挺费劲儿续续断断地说:“他在这儿得了病啦,太太,他——咳!咳!咳!哎呀,我的妈!——他死啦!”

“呃!他什么病死的?”我姨婆问。

“呃,太太,他喝酒喝死的,”克洛浦太太当背人的话那样偷偷地跟我们说,“还有烟。”

“烟?你说的不是壁炉里冒的烟吧?”我姨婆说。

“不是,太太,”克洛浦太太说。“雪茄烟和旱烟。”

“不管怎么样,特洛,那个并不着人,”我姨婆转向我说。

“决不着人,”我说。

简单地说,我姨婆看到我这样喜欢这套房间,就付了一个月的房租,一个月完了,要是还想住,可以续一年。克洛浦太太管预备床单、桌布,管做饭;所有别的必需之物都已经预备好了;克洛浦太太公然宣称,她永远要拿我当自己的儿子那样疼爱。我后天就搬进去。克洛浦太太说,谢天谢地,她这回可找到了一个她能够伏侍照料的主儿了!

我们在回寓所的路上,我姨婆对我说,她衷心相信,我将要过的这种生活,一定会使我变得刚强坚定,独立自主,因为这两样品质正是我所缺乏而必需的。第二天,我们安排,怎样把我存在维克菲先生家里的衣服和书籍运到伦敦,在作这种安排的中间,她把这番话又重复了好几遍。关于运衣服和书籍,还有关于我在新近这次假期中所有发生的事儿,我给爱格妮写了一封很长的信,这封信就由我姨婆替我带去,因为她第二天就要走。关于一切细情,我不想再多费笔墨,我只须找补几句:那就是,在我这一月的试住期间,她把一切可能所需,都给我预备得齐全充足;史朵夫并没在她走以前露面儿,使我和她都大为失望;我亲眼看着她安安稳稳地坐在开往多佛的驿车上,身旁带着捷妮,心里觉得欣喜,因为将来有乱踏胡践她那草地的驴,都得受到鞭笞,不会安然逸去;驿车开走了以后,我转身向阿戴尔飞走去,一心琢磨,我旧日怎样都在它那些地下拱洞瞎逛闲游,现在又是怎样福星来临,才使我来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