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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星海云庭 · 3

沧月2018年07月20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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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死了是不是?”湄娘看到她退缩,眼里立刻换上了冷光,厉叱,“以为躲到池子里就有用了?不想退层皮的,马上给我出来!不然明早就把你送回屠龙户那儿去!”

听到“屠龙户”三字,苏摩眼里一变,嘴角霍然抿成了一直线。

那是南海边上罗刹郡里,专为鲛人破身分腿的一些渔民的称呼,也是每一个鲛人云荒噩梦的开始之处。每一个被捕捞上来的鲛人都会被送到那里进行手术,用利刃剖开身体,调整肺腑内脏的位置,将鱼尾斩去,然后分出可以直立行走的新腿。

那种痛苦,是陆上任何其他民族所不能了解的。

那样残酷血腥的手术,就如一个人被拦腰截为两断。在十个进行了破身的鲛人里,能活下来的只有一两个。而活下来的,身价便翻了十倍百倍。

“屠龙户”三个字果然是可怖的恐吓,刚进行过破身不久的泠音一听这三个字,身体猛然一颤,脸上露出了极度恐惧的神色,终于缓缓浮了上来,赤身裸·体地站到了贝壳上。

鲛人生于水中,骨骼重量远轻于人类,因此仅仅一片大贝壳也能托起一个鲛人。

无数双贪婪的眼睛忘了过来。那些粘腻的视线仿佛蛛网,让泠音只觉得一阵阵的恶寒,无助地抱着双肩左顾右盼,最后祈求地停在了那个闯入的同族人身上。

然而,那个有着惊人容貌的同族毫无反应,完全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

“涓儿,给泠音擦干身体,带去楼上等着!”湄娘见对方顺从了,冷冷扔下一句话,“反正刚才她也在香汤里泡足了时间,药性应该开始发作了。”

一个同样梳着双鬟的丫头便走了上来,抖开一幅鲛绡,对同伴招呼:“泠音,上来!”

泠音迟疑着,眼里噙了泪,身子微微发抖,楚楚可怜。

“扭捏什么?既然生成了鲛人,迟早有这一天。”湄娘扬了扬眉毛,不耐地挥手,“你应谢谢老天,金老板可是个大主顾!”

“呵呵,湄姨啊,既然泠音不愿意,你就别勉强了嘛。”看得这样情形,金老板却意外地笑了起来,带着宝石的小指跷了跷,指了指苏摩,“我也不是霸王硬上弓的人——你把这个换给我就成,价钱一样。”

“这……”湄娘呆了一下,心知不好,连忙顿足,“这可不是我馆子里的人呀!”

金老板哪里管她叫苦——不管是不是,既然是被他看中了,便是绝不放过手去。手下的人领了命,毫不客气地逼了过去,便要将那个鲛人抓回去做了第三十七位鲛人宠奴。

苏摩却连头也懒得回,只是望着那个贝壳里的鲛人,眼里的光闪了闪:那样熟悉的气味……多久了?那些记忆到底是过去多久了?那些隐秘的、令人发疯的记忆,已经沉淀于心底,融化进那片黑暗的潮水里,本因为可以永远的压制下去——

却不料,今夜又翻了起来。

星海云庭,是鲛人们漫漫噩梦里无可或忘的一站。在屠龙户那里破身分腿的痛苦后,幸存下来的鲛人被运送到叶城,在歌舞伎馆里进行严格调·教。等学成了,就会拉出来挂牌,竞价出售给那些贵族富商。

之后,在长达数百年的一生里,那些鲛人将经历过无数次的辗转倒卖,从一个主人转手到另一个,被奴役,被践踏,被侮辱。直到年老色衰,无可玩弄,就会被送到集珠坊里,日日以毒打折辱来催泪化珠,集成一斛后送去东市出售。那些终日哭泣的鲛人很快就会瞎,然后,他们最后的一点点价值也会被毫不留情地挖掘出来:剜出了双眼,经过精细的加工,就成了云荒上富人的昂贵收藏……

在看着香汤池里那个哆嗦着的小鲛人时,苏摩眼里掠过了千万种神色:

只是一眼,仿佛就可以把眼前这个同族的命运,望到尽头。

金老板的侍从们四面包围住了苏摩,而他犹自出神。

“啪!”一声脆响,那个快要抓住苏摩的侍从大声惨叫,抱着手跳了起来。原来是另外一行侍从已经抢身上前,老实不客气地拦住了他们。

“姚老板,你这是干什么?”金老板蓦地大怒,拍着扶手怒视隔座另一位紫衣秀士,“我看中的货色,难道你想打主意?”

熙福来缎庄的姚允中也算是叶城数得着的巨富,平日为人颇内敛,一向让金老板三分。此刻乍然指使手下阻拦,倒是让金老板大出意料,继而火冒三丈。

“我说老金哪……”姚老板开阖着折扇,阴阴一笑,不急不慢,“你口味也太宽泛了——你四十年来一直只好女·色,何时连已经变身的男鲛人都收了?”

金老板微微一愣,掉过视线,这时才注意到那个闯入的鲛人果然已经是男子。刚才被那种慑人的光芒所眩,一时间色授魂予,居然不辨男女便起了占为己有的心。

“哼。”重重哼了一声,他横扫了那个好男风的姚老板一眼,“我改口味,还要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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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也非也,”姚老板见对方依然不肯放手,只是笑,“我怕金老板用惯了鲛人女奴,忽然换了一个男的会不习惯,到时候不免扎手扎脚扫了兴致。”

“你这只老兔子,出不起价就别在这里唧唧歪歪。”金老板怒极反笑,下巴赘肉一颤,对着手下点头示意,“反正今晚的品珠大会,我是包定了!”

“错!”姚老板霍然长身而起,一贯阴沉的眼里付出少见的悍意,“要包下?还早呢!金老板,你没听湄姨说,这个不是她馆子里的人么?”

他站起身,将折扇收起,在手心敲了一敲,微笑:“既然是无主儿的,自然不能以方才品珠大会的出价来论。”

金老板看了对方一眼,冷笑:“姚老儿,方才你只不过出了一对夜光杯,难道还想把身上的衣服抵上?”

旁边围观热闹的商人发出一阵哄笑:行内人都知,以财力而论,姚允中远非金成康对手——不知那个一贯好男风的姚兔子此时迷疯了心,又会做出什么举动来。

“衣服倒是不必,”然而姚老板并不动怒,只阴然一笑,“这里有一颗小物,还请金老板赏鉴。”

他的手探入怀中,从颈上解下一粒珠子,托于掌心。

云荒上最贵的珠宝,也不过是凝碧珠吧?还有什么别的?

周围的都探头端详,坐得远的也忍不住伸长脖子,却只听金老板的呼吸一下子停滞了,顿了顿,又发出风箱般的呼哧声,显然情绪极为激动不安,却又说不出话来。

“凝碧珠可以集成一串,但这样紫灵石,恐怕整个云荒不出五对。”姚老板将贴身宝物解下托在掌心,展示给各方看,一贯隐忍的眼神里终于露出傲然,“大家也知道吧?紫灵石乃上古神兽狻猊的双目所化,早已绝迹世间——此乃在下家传神物,轻易不外示人。”

珠子转出层层的紫色,仿佛烟雾流动,美丽不可方物。

周围发出了一迭声的赞叹,争相探头,即便是在座的都是叶城一方富豪,看过紫灵石的只怕也寥寥无几。

“金老板,你以为如何?”托着紫灵石,姚允中皮笑肉不笑,“以这颗紫灵石,在下可有品珠夺冠的能力?”

——叶城这里,唯有一件事是极端公平的:那就是金钱。

所有一切,都靠着财力来一决上下。

金老板黑着脸,喉头赘肉哆嗦着,不发一言:姚允中居然能拿出紫灵石来,倒是大大超出了他意料。他家的藏宝阁中也并非没有与之媲美的宝物,但此行未来得及带出,此刻说什么也是被人压了一头了。

“哈哈哈……”见金老板不答,姚老板终于笑了几声,抱拳,“如此,承让了。”

他转头,对着池边待命的手下一挥手:“来人,替我将这位美人请回去!”

他的手下一拥而上,便要将苏摩拉走。

“不要啊!”泠音看到形势急转,自己虽然暂时脱险,却连累了这个外来的同族,不由脱口惊叫起来。

“泠音,过来!”侍女涓儿一眼看到,厉叱着抖开了那一幅鲛绡,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登时便将鲛人的身体牢牢裹住。泠音挣扎了一下,却发现从香汤池里出来后全身发软,居然体内有燃烧一样的炽热,不由大吃了一惊——这、这是怎么回事?是病了么?

在她发怔的时候,涓儿已然利落的将她包起,搀扶上楼去了。

三位打手已经抓住了苏摩,大约也知道鲛人一向柔弱,所以下手没有用太大的力气,两个一左一右按住了他的肩膀,另一个便想将他的手反扣。

“姚老板,别啊……”湄娘大惊,连忙上前阻拦。

她可不是为了苏摩担心:最近听族人的传言,这个新生海皇的脾气竟是和修罗一样,杀人如麻眼都不眨——这样闹下去,她是怕自己这个馆子里会出人命!

姚老板心满意足地看着手下抓住了那个绝世鲛人,然而他的笑容忽然冻结了。

“一群畜生。”极轻极轻地,他听到那个鲛人轻蔑地吐出了四个字,然后他的手指微微动了一动。“噗”的一声轻响后,三位打手的动作瞬间停止了。

整个身体颤了一下,松开了苏摩,手软软垂下。

“你们在干吗?”姚老板看得奇怪,不由阖了茶盏站起身厉喝,“笨蛋,叫你们拿下他!”

那些平日对他唯命是从的打手却仿佛没听见,反而撇下了苏摩,缓缓转过身来,茫然地直视着老板。旁边的富商们一直在看热闹,心里大都不愤姚允中占了头筹,此刻看到他的手下们不听指令,不由一起发出了嗤笑。

“喂,你们聋了?”姚老板觉得在大家面前丢了面子,不由再度厉喝,“把他拿下!”

然而那几个打手反而朝着他走过来了。脚步有些虚浮,歪歪扭扭,脸上却带着某种奇诡的表情,就这样晃荡着无声无息走过来,一直走到老板面前。

然后,做了一个很奇怪的动作:直直地抬起了双臂。

“干……干什么?”看到他们的眼神,姚老板莫名地心头一跳,说话也结巴了,“你们……你们想干什么?回头小心我打断你们的狗——啊!!”

话是说到半截中断的,因为其中一个打手猛然往前一步,手直直地卡到了老板脖子上,然后用力捏紧,将他的半声惨叫扼住。

姚老板拼命挣扎,然而另外两个打手却左右按住了他!

被自己的手下猝及不防地抓住,“喀喇”一声响,喉头软骨碎裂,姚老板白眼一翻,口鼻里血液涌出,全身抽搐,已然渐渐死去。

自始至终,那三个打手都面无表情,只是眉心有一点细微的红,仿佛针扎的伤。有一行血沿着鼻梁慢慢流下来,划出触目惊心的红。

在扼死了姚老板之后,他们的身体又是齐齐一震,脑袋忽然一起爆裂开来!

鲜血喷涌而出,三个人的脑袋如同花瓣一样开放,身体却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猝然拉起,吊在了空中,手足垂落,宛如断线的木偶。血在虚空中顺着某个方向一滴滴流去,血的浸润,才让那根无形的杀人利器显露出来。

——原来,有三根透明的引线穿透了那三个打手的头颅,将他们如傀儡一般的操纵!而引线的另一端,则连在那个容颜绝世的鲛人十指间的戒指上。

这个鲛人,竟然是用引线操纵了三个打手扼死了老板,然后再自爆了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