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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栩栩如生 · 15

玖月晞2018年10月13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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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下来,她宽容地提问,他沉稳地回答。行云流水,细细密密。

所有人都看到一个沉默寡言,因失误致人于死,却毫无杀人恶意,努力想纠正错误的男人。

甄意猜得出大家的看法,她的重点是让人知道言栩没有杀人的意图,至于是不是失误致人于死。等到后面,她再来推翻。

很快,到尹铎来盘问言格。

甄意坐回律师席,神经高度紧张,腿也轻微打战。以前庭审,她也会因激动和紧张发抖,但这次不一样。

之前甄意的问题,尹铎并没过多重复,主要侧重点在:“当事人为什么要移动现场,把死者拖进水池里?”

言格实话实说:“他以为他的未婚妻安医生杀了死者,他想帮她减轻嫌疑。”

“为什么他认为安医生会杀了死者?”

“安医生小时候做过错事,死者知晓,并在生前最后一段时间,以换心为由频繁要挟威逼安医生。给安医生造成极大的精神压力。我弟弟才做出这样的判断。”

“能说出那段恩怨吗?”

“不能。”言格淡定回答,“这是个人隐私。”

尹铎见缝插针地追问:“是安医生故意杀人,言栩协助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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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对!”甄意弹跳起来,“控方言语误导!”

“反对有效。”

言格却很平静,还坦然地选择回答:“安医生的自卫伤人案,法院已经下判决。所以,请尊重法院的判决事实,先生。”

他简直和律师一样诡辩。

尹铎继续问:“我可以认为当事人言栩因为心疼未婚妻,想杀了死者来报仇泄愤吗?”

“反对!”甄意唰地站起来,抢台词,“检控官请注意你的行为!”

法官幽幽地看了甄意一眼,又看向尹铎:“反对有效!检控官请注意你的行为。”

尹铎:“……”

言格看向甄意,又收回目光。尹铎不继续追问,他的影射已经成功。

言格云淡风轻,不徐不疾地开口:“我可以回答你刚才的问题。”

他继续给人留坦然诚恳的印象。

“答案是否定的。”他异常的从容,“言栩他很简单善良,多年前就知道了这段恩怨,但他心怀包容。正因他的简单,他才会在没有任何人怀疑他的情况下,主动自首。”

尹铎觉得棘手了,刚才分明是他丢出去的陷阱,却反而让对方利用,让对方变得更可信。

他问:“当事人有自闭症吗?”

“是。”

“自闭症的人往往偏执,脾气古怪。他会不会因执拗的想法而对许莫怀有恶意?”

这个问题微妙了。

甄意想反对,可她感觉言格能够回答。

言格沿用尹铎的话,道:“自闭症的人偏执,所以对有些事情会记得格外清楚,并毫不转圜地恪守。所以,他时刻谨记家训,比如保护家人,比如不能杀人,又比如,做了错事就必须主动受罚。我想,这三条已足够解释他一切的行为。”

再次借力打力,反客为主。

言格不迫地说完,尹铎没问题了,法庭上也安静一片。

他真的是一个骨子里矜贵的男人,淡静的面容,平和的语气,被质问也不生气,被挑衅也不恼怒,得了优势不会盛气,占了先机也不凌人,永远含着风度却又内敛不外放。

让庭上所有人都愿意相信他的话,仿佛一眼便深知他正直可信。

他们哪里还见过这样淡雅的人?

他太过缜密从容,控方基本没有挖到有用的信息,反而让陪审团更相信言栩出于无意,且以为许莫真死了。

言格离席时,看了甄意一眼。她也正看着他,表情是职业化的冷静,眼里却隐含着欢喜。

他想,他哪里有什么好担心的?

太小看他了。或许,也不是小看。

下一个证人是安瑶。甄意请她来的目的是描述她离开时许莫的情况。

“……他枪管爆炸时受了伤,我刺伤他后,他倒在传送带上没动静。我跑出去,他也没追上……”

甄意听完她的讲述,刻意问:“他的衣服是湿的吗?”

安瑶摇头:“不是。是干燥的。”

随后,甄意在法庭上播放了言栩的录音。

录音里男人的声音非常好听,很低,也很虚弱,没什么起伏:

“……他躺在传送带上,一动不动,身上又湿又冷,房间里面很暗,没人了……我扶着门框,伸手去够他,抓住他的脚,把他拖进水里……”

大家纷纷关注到“又湿又冷”。

尹铎也听到了,但并不讶异,这在意料之中。

很快轮到淮如上庭。证人是分开在隔间等候,所以后出庭的证人不会知道前面的人说了什么。淮如坐上证人席时,旁听席上起了嘘声,这叫她面红如猪血。

“肃静!”

法官敲法槌,扭头看向陪审席,正色道:“请各位陪审员根据证人在此次庭审中的表现判断证人的诚实度,不要受其他无关事件影响。”

众陪审员点头。

甄意走到庭中央时,淮如有点紧张,她真的怕了甄意了。她深吸气,努力克制狂跳的心脏,强迫自己抬头看她。和上次的冷漠严厉不同,这次的甄律师比较平静。

循序渐进地问了几个问题后,甄意渐入重点:“安医生说她返回去找许莫时,刚好看见你从房间里出来?”

“对。”

“她走的时候,把婴儿给你了?”

“对。”淮如这次坚决少说少错。

“然后?”

“我抱着小婴儿找出口。”

“你怎么会看到我的当事人把许莫拖下水?”

“地下走廊太多,七弯八绕的,我找不对路,可能走错,又返回去了。”

甄意“嗯”一声,问:“你返回来,碰巧看到我的当事人把许莫拖下水?”

“对。”

“能描述一下许莫的状况吗?”

“他躺在传送带上,衣服都是湿的。”这话与言栩的自首一致。

淮如不会接触到言栩的录音,甄意也不认为尹铎会教证人撒谎。

“可安医生离开时,许莫的身体是干燥的。”

“这我不知道。我看见的时候,是湿的,或许他掉进水里又爬起来了。”

甄意微微眯眼,这话微妙。意思是说许莫当时很可能活着。

既然如此,她就坡下驴,顺着淮如来。她盯她看了几秒,变了脸色皱了眉,神色不善,语气也不好:“证人,不知道说不知道就可以,谁准许你引申那么多?你在答想象题吗?猜想说死者掉进水里又爬起来?没看到的事情不要乱猜!不要误导陪审团!”

后面这句话尤其严厉,不仅暗示陪审团不要被误导,更是打淮如的脸。

淮如真恨极了她这居高临下的嚣张气焰,咬牙:“我没有乱说。”

上钩了。甄意脸上没有任何表现,表情嫌恶:“你就是在乱说。”

“我没有。”淮如面红耳赤,“我看见许莫的手臂动了一下!”

这下,旁听席上轩然大波:难道许莫那时真的没有死?那言栩之前的可信度就全部化为零。

甄意不慌不忙,也不深问,换个话题:“除了看见许莫,你还看见什么?”

淮如茫然:“看见什么?”

“那就是没看见什么。”

“什么什么?”

这段话把众人绕晕。

“证人是不会看见什么的。”甄意一身潇洒利落的西装,走到桌子旁拿起几张照片,请法庭助手拿到投影仪上,“这是警察拍摄到的案发现场,死者在水池里。请看旁边的传送带,上面全是血迹,插入许莫胸口的刀没入身体,并没造成大量出血,传送带上的血迹全是动物的。”

淮如听到半路,一下明白,脸色霎时间惨白如纸。

投影仪上出现另一张照片:“这是地下房间门口的传送带,因为现场勘察员没有被囚禁过,所以没发现它的一个规律:整点时,墙壁上的储存罐会倒水和动物心脏下来,水落进池子,血淋淋的动物心脏随着传送带运到玻璃手术室后边的实验台,掉进福尔马林池。人质被囚禁时,它运转过。我重返现场,发现它被人为关闭。难道是哪位警官关闭的?”

她歪着头,寻思纳闷:“不应该啊,关闭传送带的警察,怎会不上报这个细节?”

这讲故事的语气让全场人屏住呼吸,全一瞬不眨地盯着她,仿佛着了她的魔。

淮如几乎晕眩,她做完一切后,在警察来之前把传送带机器关了,根本没想甄意会注意。这个女人究竟是鬼是神,怎么一点蛛丝马迹都不放过?

她是甄意,当然不放过任何事!她回头,望着旁听席,幽幽道:“这让我想起,许莫死亡的时间刚好在整点附近。”

众人全如听鬼故事到了高潮,近百人的法庭,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从淮如离开房间时遇到安瑶,到安瑶伤害许莫离开房间,这期间传送带都没有运转,所以许莫第一次倒下是在整点前。”她转身,抬手一挥,投影仪再度变换图像,“这是从地下室门口的监控器里调出的录像,整点前一分钟,我的当事人言栩从地面的厂房门口经过。他没办法在一分钟内赶来地下。在他到达前,许莫已经随着传送带运到玻璃手术室后面。可为什么我的当事人下来时,许莫重新躺回门口了?”

疑问的语气,唤起所有人的好奇心,所有人等着她的解答。

屏声。静气。

“传送带会把动物心脏拉去福尔马林池子,但许莫的身体太大,无法从开口掉下去。有人把他摁进福尔马林池,然后把他重新运回一开始的位置。这时我的当事人出现,把他拉下了水池。”

甄意说完,众人恍然大悟地点头。她还不满意,给自己挖坑:“这听上去太玄了,但不要紧,要想证明这一点,非常简单。”

她抽出一张鉴定表,昂着头,慢悠悠道:“法医鉴定结果显示许莫肺部的液体不是门口池子里的生理盐水,而是玻璃手术室后的福尔马林,许莫死在福尔马林池然后被人移尸。我的当事人自首承认他在门口把死者拉下水。但许莫这时已经淹死。”

全场哗然,终于听到一个构思奇佳的故事结尾。

甄意瞬间抛去讲故事的姿态,转头指向淮如,怒目看着:“你又撒谎!许莫死了,怎么可能动弹?”

淮如如临大敌,惊愕不能言。

“反对!”尹铎立即起身,此刻淮如是他的证人,他必须维护,“可能是言栩把许莫淹了两次,他赶来时看见许莫在福尔马林池边,他淹死了他,然后再拖到门口。”

淮如立刻死咬不放:“对,就是这样。我看见的时候,他正把许莫从屋子里拖出来!”

“好。”她点点头,笑得很狠,拿手指点了点淮如的方向,“我让你来个明白。”她再度指向投影仪,“这是当天晚上K城电视台摄影师易洋的摄影机里拍摄到的内容,他拍摄的是人质被成功解救后的现场画面。这里,停!”

画面停止。

“我的当事人从人群中走过,看画面下方,他的裤脚,是干燥的。”

陪审团成员,法官连带着旁听席上的记者民众,全面面相觑,所以?

“请大家看现场房间的照片。”甄意的声音大了起来,掷地有声,“房间门口有四米宽的水池!我的当事人要进去房间,必须涉水。而传送带上全是血迹,现场证据表明,没有被踩踏或破坏过。”

她指着证人席,气势全开,厉声呵斥:“淮如,你要是看见我的当事人长了翅膀会飞,再来做证!”

这一刻,没有人发声。

全场死寂,目光皆聚焦在法庭正中央,那个背脊挺直,抬着手臂,霸气与英气俱在的女律师身上。

或许,有一种无声,叫折服。

这位女辩护人,真的做到了百密无一疏。为了找证据,所有别人想不到的事,她都绞尽脑汁搜刮到。

整点运动的传送带,生理盐水和福尔马林,地下室门口的监控器,易洋摄影机里的胶带……为了给她的辩护人洗脱罪名,她拼尽全力。而这种隐忍的,沉默的,日夜兼程的力量,在这一刻蓄势迸发,冲击到每个人的心坎。

每个人都感受到了。

没有语言能形容这种震撼,所以,每个人都沉默着,致敬。

近百人的法庭里悄无声息。

淮如坐在证人席上,面对着甄意的指责与目光,脑子轰然炸开,空白得找不出一丝一毫的辩驳之辞。

甄意:“你做伪证!为什么要陷害我的当事人?还是说淹死许莫的凶手是你!”

淮如瞪大眼睛,惊恐得大叫:“是我看错,我以为许莫是活着的。是我看错了!”

“你根本没看错!”甄意疾言厉色,拿起自己桌上的证据走去她面前,砸在她的证人席上。

审判庭里寂静无声。

甄意双手摁着证人席,居高临下,气势如虹:“你看好了!这是福尔马林池边的婴儿头发和尿液。这是检验报告。安瑶把婴儿交给你后,你一直带着婴儿。一定是你把许莫摁下福尔马林池子时,把婴儿放在池边,在那里留下证据!”

淮如愕然。想要说什么,却在甄意冰凉而警告的目光下,再度被吓住,再度梗住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