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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的镜子 第五章 · 2

[英]阿加莎·克里斯蒂2019年08月1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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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夫人,打碎镜子的不是诅咒,而是一颗子弹!”

“一回事,真的……这就是命运。”谢弗尼克-戈尔夫人的语气依旧甜美柔和。

“您丈夫给了自己一枪。”

谢弗尼克-戈尔夫人宠溺地笑了一下。

“他那样做当然是不对的,但是杰维斯这个人没什么耐心,他什么都等不了。他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便急不可待地快速做了个了断。就这么简单,真的。”

里德尔上校故意使劲儿清了清嗓子,尖锐地问道:“所以您丈夫自杀您一点都不觉得吃惊?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哦,不,”后者睁大了眼睛,“没人能预见未来。杰维斯确实是个非常奇怪的男人,他完全不同于常人,他是神祇再世。我已经知道有一段时间了,他自己肯定早就知道了。因此他觉得日常生活中那些愚蠢的条条框框实在是太难应付了。”她的视线越过里德尔上校的肩膀,又继续道,“他正在笑呢。他一定觉得我们愚蠢透顶。我们也确实愚蠢,像天真的孩子,太把生命当回事……而生命不过是一场最大的幻觉。”

自觉已经败下阵来的里德尔上校绝望地问:“因此您应该不知道您丈夫为什么要自杀吧?”

谢弗尼克-戈尔夫人耸了耸瘦弱的肩膀。

“力量推动着我们——推着我们走……你是不会明白的。你只活在物质世界里。”

波洛咳嗽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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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物质世界,夫人,您知不知道您的丈夫打算怎么处理财产?”

“财产?”谢弗尼克-戈尔夫人盯着波洛,“这我从来没想过。”语气中透出蔑视。

波洛换了个话题。

“您今晚几点下楼来吃晚餐的?”

“时间?几点?时间是无穷无尽的。时间是无限的。”

波洛嘟哝道:“可您丈夫是一个非常在意时间的人啊,夫人。据我所知,特别是对晚餐时间,他很在意。”

“杰维斯这个人啊,”谢弗尼克-戈尔夫人又宠溺地笑了起来,“在这方面他真是愚蠢至极。不过这样能让他快乐,所以我们都从不迟到。”

“夫人,第一声锣声响起时,您在客厅吗?”

“不,那时我在自己的房间里。”

“您还记得您下来的时候都有谁在客厅里吗?”

“我想几乎所有人都在吧。”谢弗尼克-戈尔夫人含含糊糊地说,“有什么关系吗?”

“不一定。”波洛直言不讳,“另外,您的丈夫有没有跟您提起过,他怀疑有人想要挟他?”

谢弗尼克-戈尔夫人似乎对此问题毫无兴趣。

“要挟?没有,我没听他说过。”

“勒索、敲诈、诈骗——类似这种?”

“没有、没有——我想没有……谁敢这么对他,杰维斯一定会非常气愤的。”

“他完全没跟您提过这类事吗?”

“没有、没有,”谢弗尼克-戈尔夫人摇了摇头,依旧漫不经心,“有的话我会记得的……”

“您最后一次见到您丈夫是在什么时候?”

“晚餐前,他下楼时经过我的房间,就像往常一样往屋里看了一眼。当时女佣也在屋里,他就说了一句他要下楼了。”

“过去的几个星期里,他提起最多的事情是什么?”

“哦,家族史。他已经渐入佳境了,发掘出很多古老的轶事,在这方面林加德小姐功不可没。她去大英博物馆帮他查资料什么的。你知道吗,她之前帮马卡斯特勋爵写过书。她很有手段——我的意思是,她查到的资料都能拿来用,因为每个家族都有些不想重提的先人。杰维斯是个非常敏感的人。林加德小姐也帮了我很多忙,帮我找到好多有关哈特谢普苏特[3]的资料。知道吗,我可是哈特谢普苏特的化身。”

[3]哈特谢普苏特(Hatshepsut):古埃及第十八王朝女王。

谢弗尼克-戈尔夫人说最后一句话时十分平静,接着她又继续说道:“在那之前,我是亚特兰蒂斯[4]的女祭司。”

[4]一个传说中具有高度文明的国家或城邦,位于大西洋直布罗陀海峡以西的岛或洲,很久之前突然沉入深海消失。

里德尔上校扭了扭身子,说:“呃……呃……真有意思。好吧,谢弗尼克-戈尔夫人,我看我们要问的就这些了。谢谢您的配合。”

谢弗尼克-戈尔夫人站起身,裹紧了中式长袍。

“晚安。”她说,眼睛望向里德尔上校身后,“晚安,亲爱的杰维斯。我真希望你能过来,不过我知道你走不了。”接着她又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必须在这里待至少二十四小时,之后你就可以来去自由、想说什么说什么了。”

夫人离开了房间。

里德尔上校揉了揉额头,嘟囔道:“呼。她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神经质。她真的相信那些胡言乱语吗?”

波洛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

“她可能只是在给自己找出路。此时她需要给自己营造出一个虚幻的世界,以此来逃避丈夫死了这一赤裸裸的现实。”

“我看她不是装出来的,”里德尔上校说,“她那通长篇大论里没有一个词是正常人会说的。”

“不、不,我的朋友。雨果·特伦特先生曾随口提醒过我,混乱和傲慢的背后很可能恰好藏着真实。刚才夫人说林加德小姐很聪明,不会触及那些不受欢迎的先人时,我就感受到了她的真实。相信我,谢弗尼克-戈尔夫人她一点都不傻。”

波洛站起身,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踱步。

“这件事情里有一些东西我不太喜欢。嗯,我一点都不喜欢。”

里德尔好奇地看着波洛。

“你说的是杰维斯爵士的自杀动机?”

“自杀——自杀!告诉你吧,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从心理学角度来看,根本就解释不通。谢弗尼克-戈尔是怎么看待自己的?他觉得自己是伟人,是至关重要的人物,是整个宇宙的中心!这样的人会选择自我毁灭吗?不可能的。他倒是更有可能去毁掉别人——那些胆敢惹恼他的蝼蚁一般的人类……他甚至有可能神圣化这种行为——必须这么做!至于摧毁自我?为什么要摧毁如此伟大的自我?”

“你说得很对,波洛。但是现在证据确凿。门被锁了,钥匙就在他的口袋里。窗户关着且都拴上了。我知道小说里确实有这种事,不过现实生活中从没遇到过。还有别的吗?”

“是的,还有。”波洛坐了下来,“看我,假设我现在是谢弗尼克-戈尔,我正坐在写字台旁。我下定决心要做个自我了断,因为……我们假设是因为我发现了一些会令家族名誉蒙羞的事情吧。虽然这理由没什么说服力,但至少说得通。

“然后呢,我该怎么办?我扯了一张纸,在上面歪歪斜斜地写下‘对不起’。是的,很有可能就是这样。接着,我打开写字台的一个抽屉,拿出之前就放在那里的手枪,如果里面没有子弹的话我还会先上好子弹,然后……我就给了自己一枪吗?不,我先把椅子转了一圈——这样,然后身子又往右边靠了靠——这样,然后,我对着自己的太阳穴开了一枪!”

波洛猛地站起身,转了半圈,说道:“我问你,你觉得这样合理吗?为什么要转椅子呢?如果说墙上挂着一幅画,那可能还说得通,比如他希望死之前看到的最后的画面是一幅肖像之类的。但他对着的是窗户——确切说是窗帘,哦不,这可就说不过去了。”

“他有可能是想死前看看窗外。生前最后看看这座房子。”

“我亲爱的朋友,你这个说法太牵强了。实际上你自己也知道这根本就是胡说八道。八点零八分的时候外面已经黑了,而且窗帘肯定是拉上的。不对,肯定还有别的解释……”

“依我看就只有一种可能性了。杰维斯·谢弗尼克-戈尔他疯了。”

波洛不满地摇了摇头。

里德尔上校站起身。

“来,我们再去问问剩下的人,说不定能问出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