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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菲利普·布莱克的叙述 · 3

[英]阿加莎·克里斯蒂2019年08月0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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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埃米亚斯是否想要跟我聊上几句,不过他没说太多,只说了一句:“这些女人!”

我说:“打起精神来,老伙计。”

然后我们都没再说话,直到埃尔莎再次从屋子里走出来。

他们俩一起往下走去巴特利花园,而我则返回屋子里。卡罗琳正站在大厅中,我觉得她根本没注意到我。卡罗琳有时候就是会这样。她看上去好像刚刚恢复神志。她嘴里在小声嘟囔着什么,不是对我说,而是自言自语。我只听出了几个字——“太残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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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她说的话。然后她从我身边经过上楼去了,似乎依然没瞧见我一样——就像沉浸在自己内心深处。我想(你也知道,我其实没权利这么说)她应该是上楼去拿药的,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下定决心要动真格的了。

正在此时,电话铃响了起来。在有些人家里他们会等着仆人去接,不过因为我经常出入奥尔德伯里,已经多多少少把自己当成这个家里的一员了,所以我就拿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是我哥哥梅瑞迪斯的声音,听上去非常不安。他说他去过了实验室,发现装毒芹碱的瓶子空了一半。

我现在已经知道当时应该怎么做就好了,因此也没必要再去重复。只是这件事情太过意外,让我脑子直发蒙,被吓了一大跳。而那边的梅瑞迪斯也是不知所措。这时候我听到楼梯上有脚步声,只能立刻告诉他赶快过来。

我亲自下去迎他。也许你还不了解那儿的地形,我们两家之间最近的路是需要划船划过一条小溪的。我沿着那条小路走下去,前往小船停靠的码头,路上要从巴特利花园的围墙底下经过。我能够听到埃米亚斯一边画画一边和埃尔莎聊天,听上去兴高采烈、无忧无虑。埃米亚斯说天气热得让人吃惊(确实,就九月份来说,那天太热了),而埃尔莎说从她坐着摆姿势的地方,也就是围墙的垛口那儿能够感觉到从海面上吹来的凉风。接着她又说:“亲爱的,我能休息一会儿吗?我摆姿势摆得身体都僵死了。”然后我听见埃米亚斯喊道:“想都别想,忍着吧,你是个坚强的姑娘,我告诉你,很快就好了。”我听见埃尔莎说:“你个死鬼!”然后哈哈大笑。接着我走远了就听不见了。

梅瑞迪斯正从对岸划过来,我在岸边等着他。他拴好小船,走上台阶,脸色苍白,愁云密布。他对我说:“菲利普,你脑子比我好使,你说我应该怎么办?那个东西太危险了。”

我说:“这件事你能绝对肯定吗?”要知道,梅瑞迪斯总是有点儿稀里糊涂的。也许正因为如此我才没有特别把这件事当真。他说他很确定,昨天下午那个瓶子还是满的。

我说:“那你一点儿都想不出来是谁偷的吗?”

他说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出来,问我有什么看法。有没有可能是某个仆人拿的?我说我猜也可能是吧,不过在我看来,这种可能性很小。我问他不是一直都把那扇门锁着吗?他说一直都锁,然后又开始长篇大论地说什么发现窗户下面开了个几英寸的小缝,也许有人从那儿钻进去了之类的话。

“意外失窃?”我表示怀疑地问道,“梅瑞迪斯,在我看来,还有更严重的可能性呢。”

他问我到底是怎么想的。我说如果他确定不是他搞错了,那么就有可能是卡罗琳拿去想要毒死埃尔莎——或者反过来,是埃尔莎拿去想要除掉卡罗琳,好为她的爱情铺平道路呢。

梅瑞迪斯打了个激灵。他说这太荒谬,太耸人听闻了,不可能是真的。我说:“毕竟药不见了。你怎么解释?”他当然解释不了。实际上他也像我这么想过,只是不愿面对事实罢了。

他又说道:“我们该怎么办?”

我真是愚蠢到家了,居然说:“咱们得从长计议。要么你就趁着大家都在场的时候当众宣布,说丢了一些毒药;要么你就单独跟卡罗琳谈,给她施加压力。如果你能确信她跟此事无关,那么再对埃尔莎如法炮制。”他说:“像她那样的女孩!她不可能拿的。”我说我可不会把她排除在外。

我们一边说着一边往上面房子那里走。我说完最后那句话之后,有那么一小会儿谁都没再开口。我们又再次路过了巴特利花园,我听到了卡罗琳的声音。

我想也许是那三个人又在吵架了,不过实际上我听见他们在讨论安吉拉的问题。卡罗琳在提出异议。她说:“这样对待这姑娘也太严厉了。”而埃米亚斯则很不耐烦地进行了反驳。正当我们走到花园门口的时候,门开了。看见我们,埃米亚斯有点儿吃惊。卡罗琳正要从里面出来。她说:“你好,梅瑞迪斯。我们刚刚在讨论送安吉拉去上学的问题。我完全不敢肯定这么做对她是否有好处。”埃米亚斯说:“别替那丫头太操心了,她不会有问题的。谢天谢地,她可算要走了。”

正在此时,埃尔莎从房子那里沿着小路跑下来,手里拿着一件深红色的套头毛衣。埃米亚斯对她咆哮道:“动作快点儿,快去摆好姿势。我可不想耽误时间。”

他回到他的画架前。我注意到他走起路来有些踉跄,于是想他是不是喝过酒了。男人在眼前这种一团乱麻的局面下喝点儿酒,我想也都是情有可原的吧。

他抱怨道:“这儿的啤酒也太热了。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在这下面存一些冰块呢?”

接着卡罗琳·克雷尔说道:“我去给你拿些刚冰好的啤酒下来。”

埃米亚斯咕哝了一句:“谢谢啊。”

然后卡罗琳就关上了巴特利花园的大门,追上我们,一起回了屋子。我们在阳台上坐下,她则进了屋门。约莫五分钟以后,安吉拉拿着两瓶啤酒和几个玻璃杯走出来。那天很热,我们见到啤酒都高兴坏了。我们正喝着呢,卡罗琳从我们身边走过去,手里拿着另一瓶啤酒,说她要拿下去给埃米亚斯。梅瑞迪斯自告奋勇说他可以替她去,不过她很坚决地说她要亲自送去。我心想我可真傻,这分明就是她在吃醋嘛。她忍受不了让那两个人单独待在下面。也正因为如此,她刚才就已经找过一个勉强的借口,打着要讨论安吉拉离家就学的幌子下去过一次了。

她沿着那条蜿蜒的小径往下走去,梅瑞迪斯和我目送着她。我们还是没有作出决定到底该怎么办。这时候安吉拉又吵着要我跟她一起去游泳。看起来不可能让梅瑞迪斯一个人去应对,于是我对他说:“午饭以后。”他点点头。

接着我就和安吉拉一起去游泳了。我们在小溪里畅游了一个来回,然后躺在石头上晒太阳。安吉拉有点儿不爱说话,这正合我意。我暗下决心,一吃完午饭就要把卡罗琳叫到一边,直截了当地指责她偷拿了毒药。让梅瑞迪斯干这件事是没用的,他太懦弱了。不行,我要毫无保留地给她施加压力。这样一来她就不得不把东西还回来了,或者即使她不肯还,也绝不敢再用。翻来覆去地想过这件事以后,我已经相当确信是她拿的了。埃尔莎这姑娘太理智,太冷酷无情了,不会冒这个险去摆弄毒药的。她很讲求实际,肯定会先图自保。而卡罗琳从骨子里就喜欢做这种危险的事情——她情绪不稳定,容易被一时冲动冲昏头脑,而且还特别神经质。当然啦,要知道,我心底总有一种感觉,依然觉得有可能是梅瑞迪斯搞错了。或者也许是某个仆人在那里乱翻东西,不小心弄撒了一些而又不敢承认。你也知道,毒药这东西想起来实在是有点儿耸人听闻,让人很难信以为真。

直到事情发生的时候。

我看表的时候发现时间已经很晚了,安吉拉和我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回去吃午饭。大家刚刚坐好,所有人都在——除了埃米亚斯,他留在下面的巴特利花园继续作画。对他来说这是习以为常的事情,而且私下里我也认为他今天选择这种安排是无比明智的。不然这可能又会是一顿让人尴尬的午餐。

我们在阳台上喝咖啡,我真希望我能把卡罗琳当时的样子和行为举止记得更清楚一些。无论如何,她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兴奋,留给我的印象是安静,还带着些许悲伤。这女人可真是个魔鬼!

因为我觉得冷静地毒死一个人是一件极其残忍的事情。如果旁边放着一把左轮手枪,她拿起来一枪打死他,我觉得这尚且可以理解。但这是冷酷的、蓄意的、报复性的毒杀啊……而且还如此冷静,如此泰然自若。

她站起身,用一种再自然不过的口吻说,她要把咖啡拿下去给他。然而她知道——她一定非常清楚——到这时候她一过去就会发现他已经死了。威廉姆斯小姐和她一起去的。我不记得是否是卡罗琳提出的要求,我宁可认为是。

两个女人一起走了。之后不久梅瑞迪斯也离开了。我正想着要找个借口去追上他,就看见他又从小路跑回来了。他面如死灰,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们得找个医生,快,埃米亚斯他——”

我一跃而起。

“他病了——不行了?”

梅瑞迪斯说:“恐怕他是死了……”

那一刻我们都忘了还有埃尔莎。但她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就像是女鬼的哀号。

她叫道:“死了?你说他死了?”随即就跑了出去。我从没见过有谁能像她那样跑的,像是一只小鹿,像猛然受了一击,也像一个暴怒的复仇女神。

梅瑞迪斯气喘吁吁地说:“追上她。我去打电话。快去追上她。你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我紧跟着她。也幸亏我跟上去了,否则的话她可能轻而易举就把卡罗琳杀了。我从未见过如此的悲痛和如此疯狂的仇恨。所有优雅和教养的伪装都被撕得粉碎。你能够看出她的父亲以及她父亲的双亲都是工人出身,失去爱人的那一刻她便返璞归真了。如果有可能,她会去抓卡罗琳的脸,去扯她的头发,甚至把她扔出墙外。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认定卡罗琳是用刀刺死他的。自然地,她完全搞错了。

我把她拉开,接着威廉姆斯小姐就接手了。我必须承认,她很懂行,没用多久就让埃尔莎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她告诉她必须要平静下来,不能那样大吵大闹、拳脚相加。那个女人还真是厉害,她的方法确实奏效了。埃尔莎安静了下来,只是站在那儿一边喘息着一边发抖。

至于卡罗琳,就我看来,她的面具已经被摘掉了。她站在那里,出奇的平静,你可能会以为她有些失魂落魄,但她其实没有,她的眼神泄露了天机。那双眼睛很警觉,她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那样默默地提防着。我猜,她已经开始感到害怕了……

我走过去跟她说话,并且压低了声音。我想另外两个女人都听不到。

我说:“你这个该死的凶手,你杀了我最好的朋友。”

她往后退缩了一下,说道:“不,哦,不是的,他……他是自杀的……”

我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说道:“你可以把这套故事——说给警察听。”

她确实说了,而他们不相信她。

 

菲利普·布莱克的陈述到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