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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利特格林别墅里的审讯 · 2

[英]阿加莎·克里斯蒂2019年07月3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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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首先考虑两位男士。他们都是医生,而且都很聪明。他们当中任意一个都可以想到,磷在当下这种特殊的情况下很适用,但小狗的皮球事件似乎与男性行事的心理特征不符,在我看来,皮球事件十有八九是女人的主意。

“我又考虑了特雷萨·阿伦德尔。她的确有凶手的潜质,大胆、无情,也足够果敢,不会过于谨慎。她的生活方式一向自私、贪婪,总是想方设法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而如今,她急需钱——为了她自己,也为了她深爱的男人。而且从她的举止来看,她知道自己的姑姑是被谋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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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她哥哥之间发生过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我推测,他们两人互相怀疑对方是凶手。查尔斯处心积虑让她说出她知道新遗嘱的存在,为什么?因为他明白,她只要知道新遗嘱的存在,自然不会被怀疑是凶手。而反观特雷萨,当查尔斯说他看到了那份新遗嘱,她压根儿不相信!她认为这只不过是他的一个笨拙的伎俩,想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

“还有很关键的一点,查尔斯在描述毒药的种类时,刻意避免使用‘砒霜’这个词,之后我发现,他向园丁详细询问过某种除草剂的功效,他心里打了什么主意显而易见。”

查尔斯动了动身子。

“我的确想过,”他说,“但——呃,我想我大概是没那个胆量。”

波洛对他点点头。

“没错,你的心理还没强大到敢于杀人的程度。你犯过的罪都是些懦弱的小把戏,要么偷,要么伪造——没错,这是最容易的办法——但是杀人——不会!要动手杀人,一定是被某个念头迷住了心智。”

他又恢复刚才那种演讲似的语气。

“根据我的判断,特雷萨·阿伦德尔有足够的心智完成这样的计划,但必须同时考虑其他一些事实。她从没受过什么挫折,生活富足,而且一向只为自己考虑——这种类型的人绝对不会杀人——除非突然被激怒。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从罐子里偷走除草剂的人是特雷萨·阿伦德尔。”

特雷萨突然开口:

“我实话实说吧,我的确想过杀了她,当时在利特格林别墅的时候,我也的确偷了些除草剂。但我下不了手!我太喜欢生活了——喜欢活着——我实在无法对任何人做出这种事——夺走他们的生命……我也许是个自私自利的坏人,但有些事情我做不来!我没办法杀死一个活生生的、还在呼吸的人!”

波洛点点头。

“你的确做不到,这是事实。而且你也不像你自己描述的那么坏,小姐。你只是年轻——过于放纵自己了。”

他继续说:

“接下来就剩塔尼奥斯夫人了。我从看见她的第一眼起,就感觉到她的恐惧,她看出来我意识到这一点后,很快利用我一时的疏忽,装出一副害怕自己丈夫的模样,十分令人信服。没过多久她就改变了策略。她的表演非常巧妙——但没能瞒过我的眼睛。一个女人可以因为自己的丈夫感到害怕,也可以害怕自己的丈夫——但绝对不可能是两者兼具。她选择扮演后一种——她伪装得很到位——在饭店里的时候,甚至追到大堂找我,假装有什么事情想告诉我,而且她很确定,她丈夫一定会跟出来,他出现的时候,她佯装出一副不敢在他面前说话的模样。

“我当下就意识到,她并不害怕她丈夫,她厌恶他。我立刻把所有事情联系在一起,确定她就是我要找的人。我面前的并不是个自我放纵的女人,而是个走投无路的女人。因为相貌平平,所以日子过得单调乏味,没办法吸引自己真正喜欢的男人,最后为了避免变成一个老小姐,单身一辈子,她选择接受一个她不喜欢的男人。我能感觉到她对生活强烈的不满,住在士麦那,被放逐出她热爱的生活和热爱的一切。接着她有了两个孩子,她把所有的热情都投在他们身上。

“她丈夫对她一心一意,可她却越来越厌恶他。他用她的钱投机做生意,结果赔光了——这更加重了她的厌恶情绪。

“只有一件事能让她灰暗的生活重现光彩,就是期待着艾米莉姑姑去世。艾米莉姑姑只要一死,她就能拥有金钱和独立,能按自己的心愿教育自己的子女——请记住一点,子女的教育对她来说非常重要,她可是个教授的女儿!

“她可能在来英国之前就已经把犯罪手法计划好了,或是已经萌生了这个打算。她曾在父亲的实验室里当过助手,所以有一些化学知识,她了解阿伦德尔小姐疾病的特性,也很清楚,用磷下毒绝对能完美地实现她杀人的目的。

“接着,当她来到利特格林别墅的时候,一个更简单的办法送上门来。小狗的皮球——在楼梯顶端拉一根线或是绳子。只有女人才能想出来的主意,即天真又巧妙。

“她尝试了——结果失败了。我认为,她当时不知道阿伦德尔小姐已经意识到那不是一起单纯的事故。阿伦德尔小姐的怀疑完全指向查尔斯,对于贝拉,我怀疑阿伦德尔小姐的态度应该丝毫没有变化。于是,这位沉默寡言、闷闷不乐、野心勃勃的女人悄悄把自己原先的计划付诸实施,她发现了一种完美的下毒媒介,阿伦德尔小姐每顿饭后习惯服用一种成药胶囊。只要打开一颗胶囊,把里面的药粉换成磷粉,再放回原处就大功告成了,小孩儿都能做到。

“她把这颗胶囊和其他的放在一起,阿伦德尔小姐迟早会吃下去,完全不会有人怀疑。就算有人怀疑,那时她也早就不在贝辛市场了。

“她还准备了一个备用方案,她伪造丈夫的处方,从药剂师那里开了双倍剂量的三氯乙醛。她准备那东西的用途我很清楚——带在身边,以防出什么差错。

“正如我刚才所说,从看见塔尼奥斯夫人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她是我要找的人,但是我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这一点。我必须小心谨慎,一旦塔尼奥斯察觉到我在怀疑她,我怕她会再动手杀人。进一步说,我相信,她肯定已经有过再杀人的念头了。她一生中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摆脱自己的丈夫。

“首次谋杀的结果让她大失所望。钱,那些令人沉醉的钱,全部落到了劳森小姐手里!这对她实在是个不小的打击,但她非常精明,立刻行动起来,开始在劳森小姐的良心上下工夫,我推测,劳森小姐的良心当时已经非常不安了。”

突然爆出一阵啜泣声,劳森小姐拿出手帕,掩面大哭起来。

“这太可怕了,”她呜咽道,“我真是缺德!太缺德了!你瞧,我当时非常好奇遗嘱的内容——我是说,我很好奇阿伦德尔小姐为什么要重立一份新遗嘱。然后有一天,当阿伦德尔小姐休息的时候,我想办法打开了她书桌的抽屉。然后我发现,她把所有遗产全部留给了我!当然了,我当时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几千英镑——我原以为,顶多也就这么多。而且有什么不可以的?要知道,她的亲戚们从来没有真正照顾过她!然后没过多久,当她卧病在床的时候,让我把遗嘱拿给她。我能猜到——我可以肯定——她一定是想毁了它……然后我就干了件缺德的事。我告诉她,她已经把遗嘱寄给珀维斯先生了。可怜的人,她总是那么健忘,压根儿记不得自己做过的事情。她相信了我的话,让我一定要写信把遗嘱要过来,我说我会的。

“哦,天哪——哦,天哪——她的病越来越严重,什么事情都想不起来了。然后她就死了。宣读遗嘱的时候,我一听有那么多钱,吓坏了。三十七万五千英镑。我做梦都没想到会有这么多钱,否则我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我感觉那些钱好像被我侵吞了一样——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那一天,贝拉过来找我,我告诉她,我愿意把钱分给她一半。我确信自己只要这么做,就一定能重新快乐起来。”

“你们明白了吧?”波洛说,“塔尼奥斯夫人一步一步达成了自己的目的。这也就是为什么她反对一切对遗嘱提出质疑的行为。她有她自己的计划,而她最不想做的,就是和劳森小姐作对。当然,她曾假装附和自己丈夫的想法,但她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真正的感受。

“她当时有两个目标,一是带着孩子们离开塔尼奥斯医生,二是拿到她的那笔钱。这样一来,她就能过上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带着孩子们搬到英国,富裕、满足地生活。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她再也无法掩饰自己对丈夫的不满了。事实上,她根本没打算掩饰。而他呢,可怜的男人,那么伤心,那么不安。她对他的态度一定让他很困惑。是的,这完全符合逻辑。她一直扮演着一个生活在恐惧之中的女人。如果我对死因产生了怀疑——她知道我肯定会怀疑——她希望我怀疑凶手是她丈夫。我非常确定,她心里早已计划好,随时有可能再一次杀人。我知道她手里有大量的三氯乙醛,足够置人于死地。我害怕她毒死自己的丈夫,然后捏造他畏罪自杀的假象。

“但我仍旧没有掌握足够的证据!正在无比绝望、一筹莫展的时候,我终于得到了最关键的证据!劳森小姐告诉我,她看见特雷萨·阿伦德尔复活节星期一那天晚上跪在楼梯上。我很快意识到,当时那种情况下,劳森小姐根本没办法清楚地看到特雷萨的样貌。但她对此非常肯定。在我的一再追问下,她提到了那枚镶着特雷萨名字首字母的胸针——T.A.。

“在我的要求下,特雷萨小姐给我看了那枚胸针,同时也强烈否认了自己曾在那个时候去过楼梯。起初我以为,可能有人借了她的胸针,但当我看到镜子中胸针的影像时,马上就弄清了真相。劳森小姐刚被惊醒,睡眼惺忪地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胸针上T.A.两个首字母闪闪发光,她立刻断定是特雷萨。

“但如果当时她在镜子中看到的首字母是T.A.——那实际的首字母其实应该是A.T.。因为镜中的影像与现实正好相反。

“当然了!塔尼奥斯夫人的母亲是阿拉贝拉·阿伦德尔,贝拉就是阿拉贝拉的缩写。A代表阿拉贝拉,T代表塔尼奥斯。塔尼奥斯夫人拥有一枚和特雷萨类似的胸针一点儿也不奇怪,这种样式的胸针去年圣诞节时还很少见,到了今年春天就遍地都是了,而且我观察到,塔尼奥斯夫人总是极尽所能地模仿她妹妹特雷萨的穿着打扮。

“在我看来,无论如何,案件有了确凿的证据。

“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向内政部申请掘墓验尸?这肯定没问题。验尸结果也许可以证明阿伦德尔小姐死于磷中毒,但还是有不确定性,尸体已经被埋葬两个月了,我知道磷中毒有时候不会造成任何机能损伤,对尸体做体表检查也很难得到切实的证明。再者,我有办法证明塔尼奥斯夫人购买过磷吗?我非常怀疑,因为她很有可能是从国外买的。

“在这个关键时刻,塔尼奥斯夫人迈出了关键性的一步。她离开了她丈夫,投身到劳森小姐怜悯的关照之下,并且明确地指控自己的丈夫就是凶手。

“除非我立刻采取措施,否则我深信,他会是她的下一个受害者。于是我采取行动,假借保护她的安全,把他们两人隔离开来,她无法反对我这个安排。其实,我当时心里真正考虑的是她丈夫的安全。接下来——接下来——”波洛停顿了一下——非常漫长的一次停顿。他的脸色变得无比苍白。

“但那只是个暂时的措施,我必须确保凶手不能再次杀人,我必须确保无辜的人的生命安全。

“所以我写了一封信,里面详细地记述了我对案情的所有判断,把它交给了塔尼奥斯夫人。”

一阵漫长的沉默。

塔尼奥斯医生号啕大哭起来:

“哦,我的上帝,这就是她自杀的原因。”

波洛语气轻柔:

“这难道不是最好的办法吗?她也是这么想的。你要清楚,必须考虑孩子们。”

塔尼奥斯医生把脸埋进双手。

波洛走到他身边,把手放在他肩膀上。

“我不得不这么做。相信我,这是必要的。不然还会有无辜的人丧命。你是下一个——如果情况真的走到某一步,再下一个可能就是劳森小姐,以此类推。”

他说完这句就沉默了。

塔尼奥斯医生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说:

“有一天晚上,她想让我——吃一颗安眠药……当时她的神情很奇怪——我把药偷偷丢掉了,就是从那时候起,我开始怀疑她精神有问题……”

“继续这么想吧,在某些层面上,你这么想的确是对的,但在法律的层面上不对,她很清楚自己行动的意义……”

塔尼奥斯医生仿佛在自言自语:

“她对我实在太好了——自始至终都是。”

对于一个主动招供的女凶手,这真是一句奇怪的墓志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