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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空心之人 · 2

沧月2018年08月09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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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哪……”她捂住了嘴,看着望舒手心那个圆球,“这……这是什么?”

“哎呀,糟了!”望舒却有些不好意思,将圆球握在了掌心,露出一丝又是自豪又是促狭的笑容来,“本来是准备在你生日时才拿出来的,结果居然被你抢先看到了!”

织莺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这……到底是什么?它会说话?”

“其实很简单啦,”望舒见绕不过去,只能摊开双手,吐了吐舌头,“这些东西当然不能说话。这只是我新设计出来的一种机械,它可以通过薄薄的带子来‘捕捉’这世上的一切声音,并记录下来。”

“声音?”织莺不敢相信,“声音也能被捕捉到吗?”

“怎么不可以呢?”望舒脸上露出了孩子气的得意,站起身,指着高高悬挂在船坞上方的一盏灯,“你看,我们的先祖开采出了银砂,从此就捕捉到了光;而我们先祖的先祖制造出了风隼和比翼鸟,从此驾驭了风——既然风和光都可以被捕捉和驾驭,为什么就不能捕捉到声音呢?”

不等织莺回答,他再度抽出圆球里的那卷薄带子,手一松,带子迅速被轱辘倒卷而入,薄薄的带子震动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

“咦?这是什么怪物?”

少年将手里的带子反复抽卷,于是那个声音就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看着满脸愕然的织莺,望舒忽然愉快地大笑起来:“只是这么一点点东西,就让你惊讶成这样了吗?那么,等看到我给你准备好的生日礼物,你又该有多开心啊!”

织莺说不出话来,看着这个天才的机械师。

从在地下工坊发现这个少年已经数年过去了,尘世和人心都变幻不定,然而望舒的眼睛却还是那样澄澈透明,如一泓看得到底的泉水。这个孩子的心思是如此简单,他用尽了全力,只是为了让自己展颜一笑啊!

半晌,她才轻轻叹了口气:“其实看到你终于制成了冰锥,我更开心。”

“冰锥?”望舒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凝固了,一层忧愁和不安迅速地笼罩了他的眼睛。他看着她,又看了看那一架堪媲美迦楼罗的旷世杰作,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低声喃喃道:“织莺,你……你真的开心吗?要知道,冰锥一造好,你就很快要离开这里了!”

织莺看了他一眼,心底微微一痛。

是的,望舒明明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却依然加班加点地通宵赶工做完了冰锥——因为他想令她满意,所以不惜冒着她会离开的风险。

“我会回来的,”她轻声许诺,“一定会带着那些孩子回到西海。”

“真的吗?”望舒却忧心忡忡,看着自己亲手制作的机械,“冰锥上安装了很多超级厉害的武器,不像是专门为了旅行而设计的。元老院这次让你带着‘神之手’秘密出发,到底要去做什么?肯定是非常危险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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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的,”她安慰他,“有那些孩子跟我在一起,还会有什么事呢?”

望舒想了一想,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那些在大秘仪上被遴选出的孩子个个不同凡响,经过织莺长时间的训练,估计更是身手了得。有那么一批孩子跟着,可以说比整个元老院加起来都厉害。

“对了,”织莺看着他,脸色却有些奇怪,犹豫了片刻才低声道,“我今天来,是想和你说一下,接下来三天我会有些事情要处理,无法天天来看你了。”

“嗯?”望舒有些诧异,“什么事?”

“不过就是那些孩子的事。”织莺语焉不详。她说得尽量平静轻松,然而望舒却奇怪于她说话时的脸色,心里忽然隐隐地不安起来。“我……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他忽然道。

织莺愕然:“什么?”

“你头上插过一支簪子,对吗?”望舒凝视着她披散下来的淡金色长发,嗫嚅着,似乎不知道到底该怎么说,只能比画着,“上次刺客来袭,你过来救我的时候,你……你头上好像有一支簪子……那支簪子很特别,就像是……”说到这里,他又无法继续了,只是绞着手站在那里,用闪烁的眼神望着她。

是的,虽然只是瞥了一眼,他却清楚地记得,当时戴在她头上的,竟然是一支结发簪!是冰族年轻男女在婚聘时才用的结发簪!

虽然自从上次的意外事件后,织莺每次来看他时都素服简妆,长发披肩,并没有戴任何首饰,然而,那一瞥却在他内心留下了深刻的烙印。一种强烈的疑问压得他几乎无法呼吸,再不问个清楚便要发狂。

织莺脸色猛然一白,似乎被什么刺了一下。

“你记错了吧?”她咬了咬唇角,低声道,“我从不用簪子的。”

望舒怔了一下,不知道怎么说才好。织莺从来不曾对他说谎,他从有记忆开始就绝对信任她说的每一句话,所以当她那么说的时候,一瞬间,他原本清晰的记忆立刻出现了模糊和分裂。

难道……真的是自己记错了吗?

“啊?真的吗?看来我是赶工累得神志恍惚了……”他不好意思再追问,只能挠着头苦笑,忽然道,“对了,反正我已经造好冰锥了,接下来没什么事,要不我去你那边帮你一起做那些事吧!”

“不!”织莺一震,脱口而出。顿了顿,她缓和了一下语气,“这是元老院的安排——‘神之手’的行动极其秘密,你不能插手。”

“又是元老院!”望舒愤愤地骂了一句,“那些老头子为什么一直提防着我?我好歹也算是十巫啊,又不是他们的囚犯!”

织莺脸色微微发白:“别这样,望舒,元老院可没有把你当外人。”她轻声劝解,“你看,冰锥那么秘密的大计划,还不是交给你了?”

“嘁!除了我,他们难道还能找别人?这个不算!”望舒却不屑,冷锐地说,“这些年来,他们除了让我制造杀人的器具,什么也不让我知道,什么也不让我参加!五年了,我甚至都没有出过这个空明岛!”

织莺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如此激烈地发泄内心的不满,不由得一惊。原来望舒虽然看上去开朗而单纯,内心居然是如此敏锐——或许别人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在意,其实,他心里早已昭然。

她正在准备说辞安慰他,然而转瞬,望舒的目光投注在她脸上,语气却迅速地柔软下去:“如果不是有你在这儿,这个地方我早就待不下去了——为了织莺,当一个专门做武器的奴隶我都心甘情愿。”

她凝望着他,眼里忽然有泪水长滑而落,簌簌地落在衣襟上。

“怎……怎么啦?”望舒吓了一跳,结巴起来,“我……我说错了吗?”

“没什么,”她转过头去,不敢和他的视线相接,低声道,“望舒,你对我太好了。有时候……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仿佛不想再说下去,她擦拭了一下眼角,忽地转过身,踮起脚吻了一下少年的额头,“谢谢你。”

望舒一下子僵在了那里,觉得心里嘣的一声,有一根弦似乎断了。一阵战栗传遍了全身,他脑子里忽然间一片空白,双手紧紧绞在一起,身子不由自主地左右摇晃。

“织……织莺……你……你知道,我……”他越发结巴,“我……”

然而织莺没有等他说完,便转过脸去,低声道:“好了,我要去议事厅见巫咸大人,先走了。”她甚至没有等他回答,便转身逃似的走了出去。

“织莺!”望舒回过神来,一瘸一拐地追在她后面。然而刚到了门口,却有两位战士恭谦地拦住了他:“巫即大人请留步。”

“别拦着我!”望舒奋力推开两人,然而他体格本弱,哪里能推得动这两个彪悍的战士?就在拉扯之间,更多的战士围了上来,将门口围得水泄不通。其中一个带头的裨将上前一步,躬身道:“巫即大人请回。在下接到元老院严命,大人绝不可擅自离开。”

“干什么?”望舒看着织莺越走越远,心急如焚,“你们想软禁我吗?”

“在下不敢。”裨将躬身,语气恭敬却不容反驳,“元老院有令:如今外面尚有空桑派来的刺客残党,巫即大人乃国之重宝,万一有什么闪失,这里所有人都要人头落地。”

望舒知道无法冲开这道人墙,只能愤然而退。

他回过身,一瘸一拐地攀上了冰锥,从怀里重新拿出了那个圆球,准备继续做自己的私人小玩意儿。然而,他无意中抬起头向周围看了一看,忽然间心里升起了森森冷意——船坞里空空荡荡,冰锥一完工,所有工匠都出去庆祝喝酒了,只有数百全副武装的战士还驻守在船坞的各处,严密地监视着这里的一切,飞鸟不出。他发现自己居然是活在一个囚笼之中!

冰锥的船舷高达二十丈,视野极好,每次他工作累了便会靠在这上面看看外面。船坞的外面便是凯旋大道,通往破军广场。那是空明岛最热闹的地方,诸多军士和民众来来往往,集市人山人海,港口军需运送忙碌,一片热闹的气息。

他看着外面,目光闪烁,内心起伏不定。已经是下午了,虽然是十月初冬,然而斜阳从西方海面上漫射过来,映照得外面一片暖意。在这样的光影中,他在广场上的千百人里还是一眼认出那个熟悉的影子。

那是织莺。

她远离了船坞,匆匆走在人群里,一袭素白的长袍在海风里轻轻飘扬,转入了广场下一个深深的拱门内。那里有一队侍女出来迎接了她,深深弯腰行礼,个个手里都捧着什么东西。在夕阳里,织莺一边走一边将手抬起,从袖子里抽出了什么,将满头的秀发重新绾起——在她抬手之间,有珠光从指缝间折射而出,令高处的他猛然一惊。

没错!那,正是上次一瞥即逝的簪子!

她说谎了……她说谎了!织莺,竟然亲口对他说了谎言!那一瞬,巨大的惊骇和痛苦令他猛然一个踉跄,几乎无法站稳。无数的疑问如同开闸的洪水一样涌上心头——

她为什么会戴着一支结发簪?是谁送给她的?

她今天为什么哭,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是心里藏着什么事吗?

少年坐在冰锥上,捏着手里精妙绝伦的东西,十指却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是的,织莺一定在瞒着他什么事情……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溜出这个军工坊去看看!

他悄无声息地走入了冰锥舱室,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