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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幽蓝之海 · 2

沧月2018年08月03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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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的海面还在翻腾汹涌,然而琉璃在水下潜行,却是安然无恙。

她佩戴着辟水珠的耳坠,因此在落入水里的一瞬,身周的水面便如同被利刃分割一样悄然退让,让她得以缓缓下沉,仿佛在陆地上一样的自在。

一入水,她顾不得欣赏从未见过的海底奇观,只是焦急地四顾——那个落入海里的“海皇”扮演者在哪里?他和殷仙子同时被风浪吹落大海,殷仙子已经获救,那个人又怎么样了?会不会受伤,是不是溺水了?会有人去救他吗?

那个人,和自己日前在八井坊看到的鲛人,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呢?

她越想越焦急,四处搜寻对方的踪迹,却一无所获。

落珠港是一个深水港,港口的海域依旧有一百多丈的深度,她在水里缓慢下沉着,一时间居然还没有落到底。在下沉的过程中,头顶明亮的光线越来越暗,显示着水域深度的变化。当沉到港口海底的时候,身侧已经是一片幽暗的蓝黑色,几乎看不见一丈之外的任何东西。

忽然,琉璃感觉自己的脚踩上了软软的东西,那是沉积的腐土和海苔。

落珠港是叶城入海口,平时潮水汹涌,因此海底的堆积物尚不多,只陷到她的小腿。她在海底踉跄走着,不时看到有奇形怪状的鱼类顺着潮水游弋而过,在她身侧闪过一抹抹淡淡的鳞光。还有沉没的船只残骸倾斜在海床上,被海水锈蚀得只剩下伶仃的骨架,布满锈斑,舱门黑洞洞的如同死去的人深陷的眼睛。

潮水在呼啸来去,穿过这些残骸,发出陆地上闻所未闻的诡异声音。

琉璃看着这一切,有些好奇又有些恐惧——难道,自己还没有真正飞上过天空,却先来到了海底吗?

已经潜到了海底,四下里还看不到那个人的影子。

琉璃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又是慌乱又是恐惧,在幽暗的海底摸索着潜行,想喊叫,却发现至今为止自己还不知道那个人到底叫什么名字,甚至连他到底是鲛人,是空桑人,还是冰族都不知道。

她在幽蓝色的海底往前走,又焦急又无措,不知道去向哪里。就在她走过一个海沟的瞬间,她感觉有什么东西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似乎是一只虚无而冰冷的手从海水里伸出来,轻柔地拉了她一下。

琉璃倏地回头,眼角首先瞥见了一抹奇特的光华。

那一瞬,她在海底失声惊呼。

那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就这样凭空出现在海水深处,静静地凝望着她,双手缓缓合拢放在胸口,对自己深深行了一礼。

那个女子穿着一袭紫衣,有着奇特的银色长发和紫色的眼眸,身姿轻盈。不知道为何,在看到她的一瞬,琉璃心里忽然涌上一种奇异的熟稔感觉,似乎在不知何处的梦境里曾经与她相见——不,不是鲛人。她就这样轻轻地悬浮在海水深处,没有呼吸的迹象,甚至没有生命的迹象,就如一个触手即碎的苍白水泡,美丽得不真实。

“谁?”她脱口道,“你是谁?”

那个紫衣女子默默地看着她,忽然将手指竖起,指了指某一个方向。

“什么?”琉璃不解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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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衣女子没有回答,转过身,径直向着海沟的深处飘去。就在那一瞬,琉璃再度惊讶地脱口叫了起来。她的后背!

那个女子的后背,竟然是空的!

仿佛被什么吞噬过,她的整个躯体只剩下一层薄薄的壳,里面的血肉都已消融殆尽,没有五脏和骨骼——潮水在空空的躯体里回旋流转,发出一种奇特诡异的微声。

琉璃张口结舌地站在那里,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

仿佛知道她的感受,那个紫衣女子回过头来,对着她微微笑了一笑。她的笑容非常美丽,竟然不逊色于艳绝云荒的殷夜来,然而多了一种凄凉婉约的味道。她指了指琉璃胸口挂着的那块古玉,合起了手掌,忽然对着她再度恭谨地深深行了一礼。

“怎么了?”琉璃吃了一惊。

这个女人行的,居然是她们族里的古礼!

就在那一瞬间,仿佛是水泡的破灭,那个虚浮在水里的女子幻影忽然消失了。

“等一等!你……”琉璃脱口而出,往她消失的那个地方奔了过去,急切地伸出双手,然而水流穿过她的手指,那个幻影如同流光一样没了踪影。

怎么……怎么回事呢?这个女子,到底是什么来历?她要告诉自己什么?

琉璃站在海沟的边缘发怔。忽然间,她的眼角瞥见了一丝微微的光——那是一抹奇特的光华,和海底游弋的鱼类完全不同,在海沟最深处的凹角里,随着水流一明一灭。

她连忙朝着那个方向奔过去,然而什么也没有。海沟的最深处,只有丛生的海藻,茂盛得直到人腰,在幽暗的海底顺着洋流起伏,仿佛是海之魔女披散着长发,缓缓梳头。

寻觅了片刻,她终于发现了光的来源——那是一把斜插在海底的剑,剑柄上镶嵌着一粒紫色的明珠,发出幽幽的暗彩。

“剑?”琉璃诧异,吃力地拨开那些缠绕的海藻走过去。

那果然是一把黑色的长剑,仿佛是从海面上坠下,斜斜地插在海床上。长剑入手沉重,不知用什么材料铸成,漆黑无光,古朴钝拙,剑脊上镶嵌着两个错金的古体字——辟天。

“辟天剑?”琉璃失声惊呼,知道这是空桑皇室才持有的神物——这把剑,不是数百年前在西恭帝驾崩之后,就消失在云荒了吗?怎么会沉入了这落珠港的海底?此刻,一股潜流涌来,海藻的深处漂浮起一丝微微的蓝色,她顺着看过去,忽然睁大了眼睛——她踉跄着走过去,用剑胡乱地拨开那些缠绕的水藻,俯下身看去。

大海的深处,静静地躺着一个人。

那个人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斜卧在海底,只有长发漂浮在苍白的颊边,就如同一缕缕蓝色的雾,将他的容颜衬得虚幻如梦。那是一个鲛人。不知道在这冰冷的海底躺了多久,海砂堆满了他苍白的指间,似乎要将他慢慢埋葬在大海深处——他是如此安静而美,仿佛是沉睡在光阴深处的大理石像,或者是她在故乡神殿壁画里看到的神祇。

只看了第一眼,她便如遇雷击。

是他?是他吗?是那个她一直追逐的背影吗?

琉璃怔怔地看着,往前走了一步,凑到他面前,俯视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苍白宁静的脸,忽然间,鬼使神差地俯下身,亲吻了一下他的额头。唇上传来冰凉的感觉,仿佛亲吻到的是一面冰墙,那一瞬,她终于啊了一声——

是的,是他!她终于找到他了!

这就是那个在八井坊偶遇的路见不平的男子,也是那个坐在楼头饮酒的客人,更是那个风浪中和殷仙子对舞一曲《魂归》的舞者!他,就是她一直以来苦苦追寻的那个人!

琉璃在怀里摸索着,摸到了那一滴鲛人泪,用手指捏着,轻轻放在了他的眼角。那一粒明珠在他苍白的面容上闪烁,就如同一滴凝固的泪水。

那一瞬,又有奇怪的片段在她脑海里闪过——

大漠的风沙,炉火温暖的小屋,黎明的窗前,一个低声诉说着什么的侧影,以及幽暗的光线折射出的那一道泪痕……这一切是如此的模糊而遥远,仿佛被潮水冲散的沙滩城堡,在她脑海里浮浮沉沉,却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形状——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为什么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如此熟悉,仿佛是梦里相见或者前生相识?

多么可笑啊……前生?人类,或者鲛人的生命,和自己怎会相干?

她就这样站在海底,失魂落魄地看着这个鲛人,甚至忘了去确认眼前的人是否还活着。直到有一蓬淡淡的红笼罩在那个人的身侧,琉璃才回过神来,变了脸色——她这才留意到他受了伤,那个伤口很大,几乎贯穿了整个胸口。

“糟了!”琉璃再也顾不得什么,将辟天剑斜插在背后,俯下身,将那个鲛人吃力地横抱了起来。有水的浮力,他显得很轻,轻到几乎没有重量,她一动,立刻用力过猛,几乎抱着他摔倒在海底。

“怎么……怎么那么冷啊?”刚一接触到,琉璃猛然一颤,下意识地一松手。

鲛人的血是没有温度的,这她并不是不知道,然而,怀里的这个男子却是如此的冰冷,仿佛是用冰雕出来的塑像,令她的血脉都几乎凝结。这种冷意,完全不属于鲛人一族,甚至不属于任何活着的生命!

然而奇怪的是,即便是这种彻骨的冰冷,对她来说都是那么似曾相识。

“不管了,先弄上岸去再说!”琉璃迟疑了一下,撕下衣袖,在手掌上厚厚缠了几圈,咬着牙,重新将那个人从海藻丛里拉了起来。

她吸了一口气,脚尖一踩海底,整个人便轻飘飘地往上浮了起来。

估计现在是退潮的时候了,头顶的光渐渐增强,显示着上方海水的厚度在变薄。她隐约看到几具尸体在海里浮沉,有些是溺毙的百姓,更多的却是没有头的躯体,腔子里还在不停地渗出一缕缕的红色——想来那是军舰上被斩首的冰夷的尸体,随着倾覆的船滚落到了大海,充斥了港口。

琉璃抱着那个鲛人,小心翼翼地绕开那些浮沉着的尸体,加快了速度。

头顶渐渐可以看到几大片黑影,那是一些翻覆的或者停泊着的大船,还有无数的小舟穿梭其间,不停地有绳索抛下海面,有人潜入水下搜寻。

琉璃远远地绕开了那些人,从港口外的一片荒僻浅滩处浮出水面。已经是十月的冬天,虽然佩戴了辟水珠,入水不湿,然而一出海面还是觉得瑟瑟发抖。她吹了一声口哨,只听扑啦啦一声响,头顶天空骤然变暗,两只巨大的黑鸟和朱鸟飞临,盘旋在她身侧的海面上。

“阿黑,阿朱,我们回去。”

她把那个昏迷的鲛人努力地托上黑鸟的背,然后自己跨上了朱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