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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伊图・丹莫刺尔 · 14

[美]艾萨克·阿西莫夫2018年06月1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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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脐眼就是脐眼。肮脏、参差不齐、阴暗、弯弯曲曲的脐眼,散发着腐朽的气味,却又充满一种生命力。而芮奇深信,川陀其他地方都找不到这种生命力,说不定帝国其他地方也都找不到。不过除了川陀,芮奇对其他世界一概欠缺第一手的认识。

与脐眼告别时,他才刚满十二岁。但现在看来,连居民似乎也没有什么改变;仍是低贱者与不逊者的混合体;充满着虚假的骄傲与不平的怨恨;男性的标志是深浓的八字胡,女性则是有如布袋的服装,而在芮奇较成熟、较世故的眼中,后者实在邋遢至于极点。

穿着这种服装的女人怎能吸引男人?但这是个愚蠢的问题。即使十二岁的时候,他也已经有十分清楚的概念,知道多么容易和多么迅速就能除去那些衣服。

就这样,他陷入沉思与回忆,一面走过一条满是橱窗的街道,一面试图说服自己他认识某某地方,同时还在寻思,不知道人群中有没有他真正记得的人,只不过他们现在大了八岁。说不定,那些人就是他的儿时玩伴。他又不安地想到,虽然他记得些他们互相取的绰号,却不记得任何一个人的真实姓名。

事实上,他记忆中的鸿沟十分巨大。八年虽然不算很长的时间,却是二十岁少年一生的五分之二,而且自从离开脐眼后,他的生活有了重大的改变,过去的一切早已淡出,就像一场迷蒙的梦境。

不过气味仍然记忆犹新。他在一间低矮、污黑的糕饼店外停下脚步,闻着弥漫空气中的椰子糖霜味——他从未在别处闻过同样的味道。即使他曾在别处买过涂着椰子糖霜的蛋挞,即使它们以“达尔风味”作号召,那些气味也只有一两分相似,如此而已。

他觉得受到强烈的诱·惑。嗯,有何不可?他身上有信用点,而铎丝又不在这里,不会皱起鼻子来,高声质疑这个地方有多干净,或者更有可能干脆说多不干净。在以前那些日子里,谁会为干不干净操心?

店内相当昏暗,芮奇的眼睛花了点时间才能适应。里面有几张矮桌,桌旁都有几把相当脆弱的椅子,显然顾客可以在此小吃一顿,享用些等同于咖啡与蛋挞的饮食。其中一张矮桌旁坐着一个年轻人,面前摆着一个空杯子。那人穿着一件曾是白色的短衫,若非光线不好,那件衣服或许会显得更肮脏。

那位烘焙师,或至少是个侍者,从后面一间屋子走出来,以相当粗鲁的口气说:“你要吃啥?”

“一个椰子霜。”芮奇以同样粗鲁的口气答道(他若表现礼貌就不是脐眼人了),用的是他记得清清楚楚的那个俗称。

这个名称仍然通用,因为侍者拿的东西没错,不过竟是徒手抓给他的。若是过去那个小男孩芮奇,会将这件事视为理所当然,但成年的芮奇却稍稍吃了一惊。

“你要袋子吗?”

“不,”芮奇说,“我就在这儿吃。”他付了账,从侍者手中接过那个椰子霜,立刻咬下香浓的一口,同时双眼半闭起来。在他的孩提时代,这是一种难得的享受。他弄到足够信用点的时候会去买一个;有时也能从暂时发一笔小财的朋友那里分一口;而最常见的情形,则是在没人注意之际偷一个。如今,他想要多少就能买多少。

“嘿。”一个声音喊道。

芮奇张开眼睛。那是坐在桌旁的那个人,正冲着他横眉竖目。

芮奇和气地说:“你在和我说话吗,小弟弟?”

“是啊,你在干啥?”

“吃个椰子霜,跟你有啥相干?”他自然而然用起脐眼的说话方式,丝毫没有困难。

“你在脐眼干啥?”

“生在这儿,长在这儿。在一张床上,不是在街上,和你不一样。”侮辱的话语脱口而出,仿佛他从未离开家乡。

“是吗?就一个脐眼人来说,你穿得相当好,相当拉风喔,身上还带着香水的骚味。”他举起小指,暗示芮奇娘娘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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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讲你身上的骚味。我出人头地了。”

“出人头地?又——怎——样?”又有两名男子走进糕饼店。芮奇微微皱起眉头,因为他不确定他们是不是被召来的。桌旁那人对刚进来的两人说:“这哥儿们出人头地了,他说他是脐眼人。”

刚进来的两人之一,吊儿郎当、虚情假意地行了个礼,同时咧嘴笑了笑,并未表现出丝毫亲切,倒是露出一口黄板牙。“那不好吗?看到脐眼同胞出人头地总是好事,让他们有机会帮助贫穷不幸的本区同胞。比方说,信用点。你随时可施舍一两个信用点给穷人,对不对?”

“你要多少?”芮奇问。

“你有多少,先生?”那人说,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嘿,”柜台后面那个侍者说,“你们全滚出我的店去,我这里可不想惹啥麻烦。”

“不会有麻烦的。”芮奇说,“我要走了。”

他正准备离去,但坐着的那人伸出一条腿拦住他。“别走,兄弟,我们会想念你的。”

柜台后面那人钻到后头去了,显然害怕会出现最糟的情况。

芮奇微微一笑。“有一回我在脐眼,哥儿们,我跟我老爸和老妈一块儿,被十个哥儿们拦住。十个,我数过。我们不得不收拾他们。”

“是吗?”一直说话的那个人又说,“你老爸收拾了十个人?”

“我老爸?才不呢。他不会浪费这个时间,是我老妈干的。我能做得比她更好,而且现在你们只有三个。所以说,如果你不介意,赶紧给我闪开。”

“当然行。只要留下你所有的信用点,还有身上几件衣服。”

桌旁那人站了起来,手中握着一把刀。

“你来真的,”芮奇说,“你非要浪费我的时间不可。”他已经吃完椰子霜,现在半转过身来。然后,说时迟那时快,他将身子定在桌缘,右腿猛然踢出,趾尖不偏不倚落在持刀那人的鼠蹊。

他大吼一声,身形一矮,桌子便飞起来,将另一人推到墙边并将他定住。芮奇的右手同时挥出,快如闪电,掌缘重重击在第三个人的喉结,那人一阵呛咳,随即仆倒在地。

这几下只花了两秒钟的时间。此时芮奇站在那里,双手各握着一把刀,说道:“现在你们谁还想动?”

他们愤愤地瞪着他,却全都僵在原处。芮奇又说:“这样的话,我要走了。”

可是,躲到后面去的侍者一定发过求救讯号,因为这时又有三名男子走进店里,而那名侍者随即尖叫:“一群捣蛋鬼!不折不扣的捣蛋鬼!”

刚进来的三个人穿着相同的服装,那显然是一种制服,却是芮奇从未见过的一种。他们的裤子塞进皮靴里,宽松的绿色短衫以皮带束紧,头上罩着一顶古怪的半球形帽子,看来有点滑稽。此外,每件短衫的左肩都有“久卫”两个字。

他们的样子看起来像达尔人,脸上的八字胡却不太像。三人的胡子虽然又黑又密,却不让它蔓延太广,靠嘴唇的一侧还经过仔细修剪。芮奇暗自嘲笑一番——与他自己狂野的八字胡比起来,它们缺乏一股生气,但他必须承认它们看起来干净清爽。

三人当中带头的那个说:“我是昆柏下士,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几个被打败的脐眼人连滚带爬挣扎而起,显然状况不妙。其中一人仍直不起腰,另外一人揉着喉咙,第三个则表现得仿佛扭伤一侧肩膀。

下士以练达的目光瞪着他们,他的两名手下则堵住门口。他又转向芮奇——唯一似乎毫发无损的那个人。“你是脐眼人吗,孩子?”

“生在这儿,长在这儿,但我在别处住了八年。”他不再用脐眼腔说话,但不免还有一点口音,至少与下士保有的程度差不多。达尔不只脐眼一处,某些地方的人还是十分渴望做上流人士。

芮奇说:“你们是保安官吗?我似乎不记得你们的制服……”

“我们不是保安官,你在脐眼找不到多少保安官。我们是久瑞南卫队,负责维持此地的治安。我们认识这三个人,他们早就受到警告,我们自会处置他们。你才是我们的麻烦,小子,你的名字和识别号码?”

芮奇对他们说了。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芮奇也对他们说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

芮奇说:“我问你,你有权力质问我吗?如果你不是保安官……”

“听着,”下士厉声道,“你别质问什么权力。脐眼就只有我们,我们的权力是我们争取来的。你说你打倒了这三个人,我相信你的说法,可是你打不倒我们。我们不准携带手铳——”说到这里,下士缓缓抽出一柄手铳。

“现在告诉我,你在这里干什么?”

芮奇叹了一口气。假使他依照原定计划,直接前往区政厅;假使他没有停下来,让自己沉湎于脐眼与椰子霜的旧日情怀……

他说:“我来是有重要公事求见久瑞南先生,既然你们似乎隶属他的组织……”

“求见领导人?”

“是的,下士。”

“身上带着两把刀?”

“为了自卫。我去见久瑞南先生时,不准备把刀带在身上。”

“你当然这么说。先生,我们要把你拘留起来。我们会彻底调查这件事,这也许得花点时间,但我们会查到底。”

“可是你们没有这个权力,你们不是合法的警……”

“好啦,去找别人抱怨吧。在此之前,你是我们的。”

于是两把刀被没收了,而芮奇则遭到拘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