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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 1

[美]弗兰克·赫伯特2018年07月3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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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人让你强大。

盟友使你衰弱。

我这样说是为了帮助你理解:为何明知帝国内正纠集起一股唯以摧毁我为目标的强大力量,而我却一味姑息。读了这些文字你也许能充分了解这段历史,但我怀疑你是否理解其真谛。

——《失窃的日记》

 

赛欧娜觉得,作为义军例会开场白的“展示”仪式长得没完没了。她坐在前排四下里张望,独独不瞧托普利一眼。托普利离她只有几步远,正在主持仪式。这个房间位于奥恩城的工程地道内,他们头一回用,不过跟以前的会议室差别不大,完全可以用作例行集会场所。

义军会议室——B级,她默念。

这个房间名义上的正式用途是储藏室,固定式球形灯除了呆板而耀眼的白光,无法调成其他颜色。屋子长三十步许,宽度略小。要到这里,必须先穿过一连串相似房间构成的迷宫;其中有一间堆放着折叠硬椅,以方便住小宿舍的工程人员取用。现在,赛欧娜四周有十九个战友就坐在这些椅子上,还有几把空椅子是为迟来者预留的。

会议时间定在夜班与早班交接前后,与会人员在这一时段出入工程地道不太会引人注意。大部分义军成员假扮成能源工人——身穿灰色的一次性薄衫裤。赛欧娜等少数几人穿着设备巡检员的绿色制服。

屋子里,托普利单调的声音始终没有间断。主持仪式时他一点也不高八度。事实上,赛欧娜不得不承认他相当精于此道,尤其擅长欢迎新成员。自从内拉坦承她不信任此人,赛欧娜看托普利的眼光就变了。内拉会说出毫不伪饰的无忌之言。在那次冲突之后,赛欧娜对托普利也有了进一步了解。

赛欧娜最终还是扭头望向这个人。银色的冷光未能掩盖托普利苍白的肤色。他在仪式中展示一把仿制晶牙匕,是向保留地弗雷曼人私购的违禁品。一见托普利手里这把匕首,赛欧娜就回想起那次交易。点子是托普利出的,而她当时认为这主意不错。两人在黄昏时分出了奥恩城,托普利带她来到市郊的一间破房子,也就是约定的交易地点。他们一直等到晚上,因为保留地弗雷曼人只能趁着夜色的掩护外出活动。若无神帝的特许,弗雷曼人是不可擅离穴地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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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她打算放弃的时候,那个弗雷曼人从暗夜里闪了进来,有个同伴留在后面守门。陋室里一面潮湿的墙壁底下搁着一条粗糙的长凳,托普利和赛欧娜就坐在上面。斑驳剥落的泥墙上钉有一根棍子,上面插着一支昏黄的火把,这是屋里唯一的光源。

弗雷曼人张口第一句话就让赛欧娜心生疑虑。

“你们带钱了吗?”

他进门时托普利和赛欧娜都站了起来。托普利似乎并不介意这个问题。他拍了拍长袍底下的钱袋,丁零当啷的。

“钱就在这儿。”

这个弗雷曼人身形消瘦,四肢僵硬,佝偻着背,披着仿制的老式弗雷曼长袍,里面是一件闪闪发亮的衣服,可能是他们自制的蒸馏服。他的兜帽向前伸出,藏起了面孔。火把投下的阴影在他脸上不停舞动。

他看看托普利,又瞧瞧赛欧娜,从长袍底下取出一件用布裹着的东西。

“按原样仿造,只不过是塑料的,”他说,“切不动黄油块。”

他从裹布里抽出一把匕首,举起来。

赛欧娜只在博物馆里见过晶牙匕,此外就是在家庭档案室收藏的古代珍稀录像中看到过它的影像,现在她发现自己意外地被这件仿制品吸引住了。她觉得脑海里有某些隔世记忆被唤醒了——恍然间,这个举着塑料刀的可怜的保留地弗雷曼人仿佛就是昔日真正的弗雷曼人,其手握之物也蓦地变成一把银刃晶牙匕,在昏黄的阴影中微微闪光。

“我保证用于仿造的原件是货真价实的晶牙匕。”弗雷曼人说。他把声音压得低低的,没有抑扬顿挫的语调中带着威胁的意味。

赛欧娜听出来了,他的恶意是通过一系列柔和的元音流露出来的,她一下子警觉起来。

“要是告密的话,我们会把你像虱子一样揪出来。”她说。

托普利惊愕地瞥了她一眼。

弗雷曼人似乎整个皱缩了起来。手里的匕首颤抖着,但他的短手指仍向内蜷曲握着刀把,好像扼在谁的喉咙上。

“告密,小姐?哦,不。我们只是觉得这件仿制品要价太低了。虽说做工差点,可是做也好卖也好,我们都要冒极大的风险。”

赛欧娜瞪着他,想起《口述史》里一句弗雷曼老话:“一旦你有了一颗生意人的心,买卖就会占据你的全部生活。”

“你要多少?”她问。

他报了个数字,比原先开的价翻了一倍。

托普利倒吸一口气。

赛欧娜看看托普利。“你有那么多吗?”

“差一些,但我们谈好是……”

“把你带来的都给他,全部。”赛欧娜说。

“全部?”

“我不是说了吗?钱袋里每一个子儿都给他。”她把脸转向弗雷曼人,“你收下这些钱。”这不是一句问话,老人听得很明白。他用布裹好匕首,递给她。

托普利嘟嘟囔囔地交出钱袋。

赛欧娜对弗雷曼人正色道:“我们知道你的名字。你叫泰沙,在托诺村给加伦当助手。你有一颗做生意的头脑,这让我震惊,看看弗雷曼人都成什么样了。”

“小姐,我们都要生活。”他抗议道。

“你连活着都算不上。”她说,“出去!”

泰沙贴胸抓着钱袋,转身匆匆离去。

看着托普利在例会仪式上挥舞着这把仿制晶牙匕,赛欧娜心里又翻腾起了那一晚的场景。我们并不比泰沙强,她想。仿制品还不如没有。仪式行将结束时,托普利将那把可笑的匕首挥过了头顶。

赛欧娜不再看他,把脸转向左侧注视着坐在另一头的内拉。内拉这边看看,那边瞧瞧。她特别留心后排那些新招募的骨干分子。内拉不是一个轻信之人。随着一阵轻微的空气流动,飘来一股润滑油气味,赛欧娜皱了皱鼻子。奥恩城地下深处总是飘散着一股危险的机械味儿!她闻了一下。还有这间屋子!她不喜欢这个集会地。这个地方适合做成陷阱。卫兵可以先封锁室外走廊,再派全副武装人员进来搜查。他们的义举随随便便就能在这儿画上句号。让赛欧娜倍感不安的是,这个房间还是由托普利选定的。

乌洛特犯下的极少数错误之一,她想。正是可怜的乌洛特生前批准托普利加入义军的。

“托普利是市政服务部门的小职员。”乌洛特那时解释说,“要找地方开会或存放武器,他渠道很多。”

托普利的仪式已接近尾声。他把匕首收进一个华丽的盒子,再将盒子放在脚边的地板上。

“我以我的面孔起誓。”他说着将一边侧脸转向在座者,随后再换另一边,“这就是我的面孔,无论在哪儿你们都能认出我,并清楚我是你们中的一分子。”

愚蠢的仪式,赛欧娜心想。

但她不敢打破成规。这时托普利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黑面罩戴在头上。赛欧娜也拿出自己的戴上。在座的全都照此行事,屋里一阵骚动。大部分人事先接到过通知,说托普利请到了一位特别来客。赛欧娜将面罩的系绳紧绑在后颈。她迫不及待地要会会此人。

托普利走向唯一一扇房门。所有人都起身把椅子折好集中靠在门对面的墙上,屋里响起一片噼里啪啦的声音。托普利见赛欧娜打了个手势,便敲了三下门,停顿两拍,再敲四下。

房门打开,一个穿着深棕色官员背心制服的高个男人闪了进来。他没戴面罩,所有人都能看清他的面孔——那是一张神色倨傲的瘦脸,窄嘴,瘦尖鼻,一对深棕色眼睛凹陷在浓眉下方。屋子里大多数人都认得这张脸。

“朋友们,”托普利说,“这位是艾约·科巴特,伊克斯大使。”

“前大使。”科巴特纠正道。他嗓音粗哑且非常克制。他找了个地方背墙而立,朝着一屋子蒙面人说:“今天神帝已下令将我驱逐出厄拉科斯。”

“为什么?”

赛欧娜不顾礼节脱口就问。

科巴特猛一转头,旋即将目光聚焦在她戴面罩的脸上。“有人企图行刺神帝。神帝追查凶器,查到了我头上。”

赛欧娜的战友们在她与前大使之间闪出一块空地,说明她在人群中颇有威信。

“那他为什么没有杀你?”她问。

“我认为他是想表明我这个人不值一杀。另外,他还要利用我给伊克斯带信儿。”

“什么信儿?”赛欧娜穿过面前的空地,停在距科巴特一两步的地方。科巴特打量着她的身体,她能感觉到他本能的男性欲·望。

“你是莫尼奥的女儿。”他说。

无声的紧张气氛在整个屋子弥漫开来。为什么他要挑明自己认出了她?这里他还认出了谁?科巴特看上去不傻。为什么要这样干?

“奥恩城里没人不熟悉你的体型、嗓音和举止。”他说,“你戴面罩很可笑。”

她从头上扯下面罩,笑着说:“我同意。现在回答我的问题。”

她听到内拉跨前几步贴近自己左侧,内拉挑选的两名助手也跟了上来。

赛欧娜看出科巴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倘若没有给出令她满意的回答,他将性命难保。他的声音并未失去那种自制,只是放缓了语速,而且更加字斟句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