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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 2

[美]弗兰克·赫伯特2018年07月3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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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明白我的意思,”哈拉说,“从一开始,她就知道我们在谈论她。什么时候出过这么怪的婴儿?这么小就懂得严格的用水纪律?还有哪个婴儿能像她那样,对保姆所讲的第一句话就是:‘哈拉,我爱你’?”

哈拉看着厄莉娅。“您知道我为什么忍受了这种冒犯?因为我知道那些话里没有恶意。”

厄莉娅抬头看着她的母亲。

“是的,我有预知能力,圣母,”哈拉说,“我也可能成为萨亚迪娜,我已经见到了我曾经预见过的东西。”

“哈拉……”杰西卡耸耸肩,“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对自己的态度感到惊奇,因为哈拉说的实际上是真的。

厄莉娅直起身来,挺了挺肩膀。杰西卡感到那漫长的等待终于结束了,感到了女儿混杂了决断和悲哀的情绪。

“我们犯了一个错误,”厄莉娅说,“我们现在需要哈拉。”

“我早就看出来了。就是在那次庆祝播种的仪式上,”哈拉说,“在您改变生命之水的时候,圣母。当时厄莉娅还在您肚子里没出生呢。”

我们需要哈拉?杰西卡暗自思忖。

“除了她,还有谁能在族人中间为我们说话,还有谁能让她们了解我?”厄莉娅说。

“你要她做些什么?”杰西卡问。

“她早就知道该怎么做了。”厄莉娅说。

“我将告诉她们真相。”哈拉说。她的脸似乎突然苍老下来,满脸悲伤,橄榄色的皮肤上露出愁眉不展的皱纹,反倒使那张五官鲜明的脸显得特别有魅力。“我会告诉她们,厄莉娅只不过是装成是个小女孩,但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小女孩。”

厄莉娅摇着头,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杰西卡感到女儿的悲哀如波浪般传到自己身上,仿佛是她自己的悲哀一般。

“我知道我是个怪胎。”厄莉娅低声道。成年人的话出自一个孩子之口,就像是痛苦的认罪。

“你不是怪胎,”哈拉斥责道,“谁敢说你是怪胎?”

杰西卡再一次对哈拉那种出于保护的严厉语气大为吃惊。随即,她看出厄莉娅的判断是对的——她们确实需要哈拉。部落里的人会理解哈拉,理解她的话,理解她的感情。很明显,她爱厄莉娅,就像爱她自己的孩子一样。

“是谁说的?”哈拉再次问道。

“没人说过。”

厄莉娅拉起母亲的长袍,擦掉脸上的泪水,然后把弄湿揉皱的袍角拉平。

“那你也别说。”哈拉命令道。

“好的,哈拉。”

“现在,”哈拉说,“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样我就可以告诉其他人了。跟我说说,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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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莉娅吞了口口水,抬头望着母亲。

杰西卡点点头。

“有一天我醒来,”厄莉娅说,“就像是从睡梦中醒来一样,只不过,我记不得怎么会睡过去的。我发觉自己身处一个温暖而黑暗的地方。嗯,我吓坏了。”

听到女儿稍有些口齿不清的童音,杰西卡想起了在大山洞里举行仪式的那一天。

“我吓坏了,”厄莉娅说,“想要逃,但无处可逃。过后我看见一点火花……但好像不是用眼睛看到的。那火花就在我身边,和我在一起,我能感觉到那个火花的情绪……它抚慰我,让我安下心来,告诉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那火花就是我母亲。”

哈拉揉着眼睛,对厄莉娅微笑着,抚慰着她。但这个弗雷曼女人的眼神中还是闪过了一丝疯狂,炯炯有神,仿佛这双眼睛也在努力倾听厄莉娅的叙述。

杰西卡心想:我们真的能明白这种人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吗?眼前这一位,她的祖先、她所受过的训练,以及她的人生经历,全都与我们不同。

“就在我感到安全、定下心来之后,”厄莉娅继续说,“旁边又出现了另一个火花,跟我们融汇在一起……一切就在那一刻发生了。另外那个火花是老圣母。她把……许多人的毕生经历传给我母亲……一切……我跟她们在一起,目睹了一切……一切的一切。而结束之后,我就是她们,包括所有其他人,也包括我自己……只是,我花了很长时间才重新找回自己。那儿有那么多人。”

“这很残酷,”杰西卡说,“没人应该这样获得自我意识。问题在于,所发生的一切,你只能接受,别无选择。”

“我什么都做不了!”厄莉娅说,“我不知道该如何拒绝,也不知道该怎么隐藏我的意识……关闭它……一切就这么发生了……一切……”

“我们不知道,”哈拉喃喃道,“当我们把圣水交给你母亲,让她改变生命之水时,并不知道你正在她肚子里。”

她停下来,侧耳倾听。

哈拉坐在靠垫上,脚后跟在地上一顶,向后一靠,盯着厄莉娅看了看,然后把注意力转回到杰西卡脸上。

“你不怀疑?”杰西卡问。

“嘘……”厄莉娅说。

一道门帘把他们与穴地过道隔开,很有节奏感的圣歌远远传来,穿过门帘。歌声越来越大,现在已经很清晰了。“呀!呀!哟!呀!呀!哟!穆赞,瓦拉!呀!呀!哟!呀!呀!哟!穆赞,瓦拉!”唱歌的人从外屋门口经过,他们低沉的歌声穿入内室,然后渐渐远去。

当歌声减弱到差不多了的时候,杰西卡开始了仪式,声音中充满悲戚:“斋月啊,贝拉·特古斯上的四月。”

“我的家人坐在院子里的水池边,”哈拉说,“喷泉飞沫四溅,水汽让空气潮润清新。院中有棵橘子树,金灿灿的橘子伸手可及,又大又香。身旁的篮子里装着米西米西、白拉瓦和一杯杯利班——各式各样的美味佳肴。在我们的花园里,在我们的畜栏中,有的只是和平……洋溢在整个大地上的和平。”

“我们的生活充满幸福,直到侵略者来到。”厄莉娅说。

“在朋友们的哭喊声中,热血变冷。”杰西卡说,感到过去的记忆不断涌出。那是与其他圣母共享的过去。

“啦,啦,啦,女人在哭泣。”哈拉说。

“侵略者穿过庭院,手持利刃向我们扑来,刀上淌着我们男人的血。”杰西卡说。

和穴地所有房间里一样,沉默笼罩着她们三人。她们在沉默中回忆,过去的悲痛记忆犹新。

片刻之后,哈拉宣布仪式结束,严厉刺耳的口气是杰西卡以前从没听到过的。

“永不饶恕,永不遗忘。”哈拉说。

说完之后,三人在一片沉寂中陷入沉思。就在这时,只听到外面传来人们的窃窃私语,还有许多袍裙沙沙作响的声音。杰西卡感到有人站在了她房间的门帘外。

“圣母?”

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杰西卡听出是萨萨,斯第尔格的妻子之一。

“什么事,萨萨?”

“出事了,圣母。”

杰西卡心头一紧,突然担心起保罗的安危来。“保罗他……”她喘息着说。

萨萨分开门帘,走进房间。在帘子落下之前,杰西卡瞥见外屋站着黑压压的一群人。她抬起头来看着萨萨。这是个矮小的、皮肤黝黑的女子,穿着一件绘着红色图案的黑袍,蓝眼睛紧紧盯着杰西卡,小鼻子的鼻孔张开来,露出因鼻塞长期摩擦留下的疤痕。

“出什么事了?”杰西卡问。

“沙漠里传来了消息,”萨萨说,“友索今天要接受考验,他要面对造物主。年轻人都说他不会失败。夜幕降临之前,他就会成为沙虫骑士。这里的年轻人正在拉帮结伙,要搞一场奇袭。他们会冲到北方,与友索会合。他们说,到时他们会大声欢呼,还说要迫使他向斯第尔格挑战,要他夺取部落的领导权。”

集水、固沙、植草,缓慢而稳妥地改造这个世界——但这些已经不够了。杰西卡想,小规模奇袭,持续的进攻——自从我和保罗训练好他们之后,这些也不够了。他们感到了自己的力量,他们渴望战斗。

萨萨把身体的重量从一只脚移到另一只脚上,她清了清嗓子。

我们都明白,需要小心谨慎地等待时机,杰西卡想,但关键在于伴随着等待的挫折感。我们也清楚地知道,等得太久反而有害。因为,如果等待的时间太长,我们就会丢失当初等待的初衷。

“年轻人都说,如果友索不向斯第尔格挑战,那他一定是害怕了。”萨萨说。

她垂下了眼帘。

“原来如此。”杰西卡喃喃道。她心里想:我早就知道这事会发生的,斯第尔格也是。

萨萨再一次清了清嗓子。“就连我弟弟夏布也这么说。”她说,“他们不会让友索有选择的余地。”

这一刻终于来了,杰西卡想。保罗将不得不自己处理这件事,圣母不能卷入争夺领导权的纷争。

厄莉娅把手从母亲手里挣脱出来,说道:“我将和萨萨一起去,听听那些年轻人怎么说的,或许有什么解决问题的办法。”

杰西卡和萨萨对视了一眼,嘴里却对厄莉娅说道:“那就去吧。要尽快向我报告。”

“我们并不希望这事发生,圣母。”萨萨说。

“对,我们不希望,”杰西卡赞同道,“部落需要保存它的全部力量。”她看了哈拉一眼,“你愿意和她们一起去吗?”

哈拉听出了这句话中没说出口的顾虑,便直接回答道:“萨萨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厄莉娅的,她知道我俩很快就会成为同一人的妻子。她和我,我们将共享同一个男人的怀抱。我们已经谈过了,萨萨和我。”哈拉抬头看看萨萨,又转回头来对杰西卡说,“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

萨萨伸出一只手来拉着厄莉娅,说道:“我们必须赶紧了,年轻人马上就要出发了。”

她们急匆匆地钻过门帘,小个子女人拉着孩子的手,可看上去带路的却是那个孩子。

“如果保罗-穆阿迪布杀了斯第尔格,对部落不是什么好事,”哈拉说,“以前总是这样,这是决定继任者的老办法,但时代不同了。”

“时代不同了,对你来说也是。”杰西卡说。

“你该不会以为,我对这种决斗的结果有所怀疑吧,”哈拉说,“只会是友索胜出。”

“我正是这个意思。”杰西卡说。

“您以为我的个人感情会影响我的判断。”哈拉摇了摇头,水环在她脖子上叮当作响,“您大错特错了。或许您还以为我懊悔没被友索选中,以为我在妒忌契尼?”

“你按你自己的意志作出了选择。”杰西卡说。

“我可怜契尼。”哈拉说。

杰西卡愣住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您怎样看待契尼,”哈拉说,“您认为她不是你儿子的妻子。”

杰西卡重新平静下来,全身放松,坐在靠垫上。她耸耸肩。“也许吧。”

“也许您是对的,”哈拉说,“但如果您真这样想,或许您还找到了一个令人惊讶的同盟——契尼本人,她也希望让他得到所有最好的东西。”

杰西卡突然感到喉头一紧,她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契尼跟我很亲,”她说,“她完全可以……”

“您这儿的地毯太脏了。”哈拉说。她避开杰西卡的目光,环顾四周,“您这儿总有那么多人进进出出的,真该多多打扫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