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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很久很久以前 · 16

[美]加·泽文 2018年09月26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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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前夜,我又做了一个“富有象征意义的”梦。自从收到那本该死的“梦境日记”以来,我似乎不停地在做着“富有象征意义的”梦。不管怎么说,以下是我的记录:

我们在婚礼上。新娘是玛吉。接着我看见所有其他的玛格丽特也都在场。梅是花童。老玛格丽特是新娘的母亲。米亚是首席女伴,玛琪则是伴娘。牧师问新娘:“你愿意嫁给他吗?”所有在场的玛格丽特齐声回答:“我愿意。”

事实上,只有一人出席了我们的婚礼:我的姐姐贝丝。她是一个人来的;那阵子,她倾向于对私人生活保密,哪怕对我也是如此。玛格丽特当然没有尚在人世的亲戚。

我出生于波士顿一个相当显赫的家族,本来可以邀请不少除贝丝以外的宾客,但我不想让玛格丽特经受种种目光的审视。况且,这些人对我而言从来也只是圣诞卡片上的一个个名字而已。(谢天谢地,雅克舅舅已经死了。)当年我和L订婚时,她家里人发出了五百多份订婚喜帖。庆贺订婚的炉上饰钟、纯银相框和马提尼调酒器等等如天赐之物般从四面八方涌来。L心花怒放。我不知道我们的婚约解除后,他们是怎么处理这些昂贵礼物的。比我高尚的人对此想必会有所了解。

我们讨论到婚礼的问题时,玛格丽特说:“我对家具物什兴趣不大,没想过举行什么盛大的婚礼。只要新郎是你,对我来说就足够了。”她也不想要伴娘。她觉得婚礼有伴娘是一种病态的风俗。“在中世纪,”她告诉我,“伴娘最先只是在皇室婚礼中用到。她们会穿和新娘一模一样的婚纱,为的是在有人要刺杀新娘时做替身保护她。”[我至今仍然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你或许可以问问你的贝丝姑妈,她对此类事情向来知识广博。]玛吉唯一坚持要求的细节是捧花——她希望它们是用薄薄的彩纸折出来的纸花。

“为什么要纸花?”我问她。

“纸花更长久,”她说,“我可以永远保存它们。”

“除非有一场大火或是洪灾,或者不小心丢进了碎纸机。”

“还有就是,真花让我感到沮丧。它们闻起来有死亡的味道。”

于是她捧的便是纸花。从远处看,我分辨不出它们与真花的差别。不巧那天下了雨,纸做的假花有点淋湿了。

“还是用真花好。”我说。

她耸了耸肩,把已成糊状的花蕾凑到脸前。她深吸一口,然后说:“它们会干的,看着吧。”

“纸花有什么香味吗?”我问她。

她又深吸一口。“没有,”她对我说,“感谢上帝。”

玛吉一把将纸花扔给已经烂醉如泥的贝丝——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喝酒。贝丝任由捧花落到地上。“我估摸,这意味着我永远都不会结婚了。”贝丝说。(目前为止,确实如此。)

关于我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婚礼,还有什么值得说的呢?婚礼前夜我们是分开睡的(是玛吉的主意——她是有多传统啊!),我多少有些担心,不知道第二天早上娶到的会是哪个玛格丽特。我很幸运,那天我娶到的是与我年龄相仿的玛格丽特,既不小也不老。她是一个全新的玛格丽特,似乎其他所有玛格丽特都因此被抹去了。然而,当我凝视她的双眼,我依然在那里看见了玛琪、老玛格丽特、小梅和其他模糊不清的玛格丽特的影子。我甚至第一次看见了格蕾塔。我以前从未见过她,但仍然一眼认出了她。我知道我娶的是所有的玛格丽特。当牧师宣读誓言时——我一直觉得这段誓言有点像戏剧里的台词——我生平第一回理解了它的准确含义。即使你保证只娶一人,但每一句话(无论富裕!无论贫穷!无论患病!无论健康!)指代的都是你将与之结合之人的不同的侧面。

啊,简,回想起我这场唯一的婚礼,我还是希望当初多置办一些家具物什。如果有一台标准尺寸的搅拌机、一床一千二百纱支的羽绒被,夫妻就更可能长相厮守(或者说,更不可能轻易分手)的话,那么我真希望我们当时拥有世界上所有的家具物什。

那天晚上我们躺在床上——第一次作为夫妻同床共枕——她跟我讲起这个故事。

“N,”她问我,“你知道我们的婚礼是今天的第一场吗?”

“当然知道。”在我们之后,教堂里还安排了另外两场婚礼。

“嗯,婚礼后我回更衣室取东西,第二场婚礼的新娘已经在那里了。她穿着和我一样的婚纱。一模一样。一样的剪裁,一样的颜色。一毫不差。”

“大多数婚纱看过去都差不多,不是吗?白色的?蓬蓬的?”

“这不假,但我告诉你,这真的是和我的一模一样。而且那个新娘长得和我也有点像。只是她的头发是金色的。这不是很奇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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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我说,尽管在经历了恋爱期的那么多事情之后,我已经对这事见怪不怪了。实际上,我甚至觉得它很平常,平常得让人幸福。是那种可能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发生在任何一场婚礼任何一位新娘身上的有趣的小插曲。我想象着多年以后,玛吉把它讲给我们的孙子孙女听。只是到那时候,故事肯定早已被添油加醋了。“另外一位新娘很可能是我的双胞胎姐妹。”玛吉会这样说,“另外那位新娘太紧张了,晕了过去。她的母亲问我能否代替她,走过教堂通道,我答应了。我穿着一模一样的婚纱,跟你说吧,那新郎一开始压根儿都没看出差别来。”

“你笑什么?”她问,“你看起来好像有什么秘密似的。”

“我是在想象……”我说,“我只是……”我再次欲言又止。“我很幸福,”最后我说,“世界上有千千万万个玛格丽特,千千万万个玛格丽特都可能是今天的新娘,但我很庆幸是你而不是别人。不然很有可能会是另外一番情形,你知道的。”

她看着我,满脸疑惑。“什么意思?”我看得出来,玛格丽特小镇对她而言已成为了遥远的回忆。

“有时我会想,我们走到今天这一步,需要多少机缘巧合啊。你得在二十五岁的时候还待在U大学。你得拖到大四第一学期才修读哲学必修课。你还得每次逃课。你的床底下得放着一支钢笔。你得——”

她打断了我:“然而这些或许都只是细枝末节。即使每件小事都全然不同,没准我们还是会相遇的呢。

“又或许,你会遇到一个与我完全不同的女孩,但你甚至都不会察觉有任何差别,”她轻声说道,“你和她在一起也会非常幸福,甚至会比和我在一起更加幸福。”

“我会感觉到差别的,玛吉。我可以告诉你,肯定会的。”

之后我们开始做爱。我无法说出婚前性爱与婚后性爱之间有什么明显的区别。况且,贝丝说得对,你不会想听到太多关于你父母之间性生活的细节。但是简,我要告诉你:在玛格丽特・汤的身体里,我曾非常幸福。

你或许会问,我们结婚后,她到底是哪个玛格丽特呢?

最终,大多数时候她还是玛吉。

大多数时候她是玛吉,我是这么认为的。

她是玛吉,但我意识到,我从未真正地了解过她,一点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