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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使命 18 不速之客 · 1

[美]弗朗西斯卡·海格 2019年02月26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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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们很快冲向我们。我也举起了手,但发现自己和吉普一样被按到地上,一个男人押着我,膝盖抵住我的后背。最高的男人把我的脸扭到一旁,用手指快速有意地摸了一下我的烙印,我咳嗽两声,从嘴里吐出几口沙子。一旁的吉普被免于检查,他空荡荡的左袖说明了一切。这一切发生时没人说话,除了男人们的喘息声,周围没有一丝动静。男人用膝盖抵住我的脊椎,手仍把我的脸压在沙地上。

高个男人说话了,但是对着孩子们说的:“告诉过你们多少次了,见到陌生人,任何你们不认识的人或船,都要报告给放哨的人。”

“我们正要来找你呢,”男孩抗议道,“我知道他们是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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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那么陌生。她更陌生一些。”小女孩在一旁补充道。

孩子们满不在乎的态度似乎让他冷静了些。“我们从瞭望柱上看到了他们。”他对小女孩说。然后他终于转向我们。“我们的任务就是迎接陌生人。”他用下巴示意吉普站起来。吉普顺从地站起身来,倒有一半是被抓着他的男人拉起来的。“你们大老远从大陆来到这里,乘的就是这艘船?”他看了一眼我们的小船,“你们是怎么通过暗礁的?”

吉普低头看了看我。我的脸仍被侧按在地上,但我努力点了下头。

“她知道怎么走。”

“谁告诉你的?”男人讯问道,“谁给你的地图?”

“没人。”我说。

一个男人把我从肩上掉落的袋子倒空,用脚在地上拨弄着里面仅有的几样东西:一个空水瓶,一把刀子,火柴,还有毯子,在船底弄得潮湿不堪。

高个男人俯身把我拉起来,好奇地上下打量着我。我伸手把侧脸的沙子拂掉,注视着他们。这些人都是欧米茄,额头都有烙印。其中一个是侏儒,和小男孩一样;黑头发的人用畸形的手拿着长剑,所有手指并成一个宽大的指节。高个子有一只脚是扭曲变形的,然而看起来似乎没让他走路慢多少。我能注意到,他正在寻找我的畸形之处。

“你是个先知。”他最终说道。这不是一个问句。

“我梦到了这座岛。”我告诉他。

“梦到是一回事,但能通过暗礁来到这里——莫非你梦到地图了?”

我没办法向他解释这是怎么回事。我想起母亲需要在厨房墙上钉钉子来挂更多锅时,她在白墙上轻轻敲打,直到声音发生变化,回声不再,表明已经触到了灰泥后的木头横梁。我的意念在探索海水和暗礁时就是那种感觉,不断试探。但现在的我极度干渴,浑身颤抖,该如何向这些站在身前全副武装的陌生人解释这种感觉?

最后,他们看出我们显然已精疲力竭,于是停止了发问。我说话已经磕磕巴巴,在我身旁,吉普茫然失措,又累又渴,说话舌头都大了。黑发男人轻轻推了下讯问我们的人,轻声说道:“今晚之前,我们从他们身上问不出更多东西了。”

高个男人看了我们片刻,快速说道:“好吧,我们先把他俩关起来,给要塞传个信,到明天天亮时再把他们带出来。不过,今晚我要更多哨兵,在所有瞭望柱放哨。”

我们被关进瞭望塔底部的一间低矮小屋时,甚至没有力气抗议。我们的袋子被收走了,但至少得到了吃的,还有淡水,在我们被盐烤焦的嘴里喝起来甘甜无比。当蜡烛燃尽,海鸥也在屋顶上安歇时,我们躺在草席上,盖着同一条毯子,享受这个静止的世界,终于不用在海浪之上摇摇晃晃了。外面的港湾中,船只们在夜间窃窃私语,船头嘎吱作响,浮标紧绷在海面上。

“我真的以为,这里会是个安全的地方,”我低声说,“对不起。”

“能离开那艘该死的船,我已经无比庆幸了。”

我笑了笑。可能是梦到这座岛太多次了,感觉并不陌生。尽管房门紧锁,窗户也被挡住,我仍能全身轻松。

“不过这种感觉很好,不是吗?”我轻轻说道,“看到那些没有烙印的孩子。”

“如果我们没有被关起来,那感觉就更像是幸福的乐土了。”他指出这一点。“不过你也太可爱了,这个地方用全副武装的人迎接我们,还立刻把我们监禁起来,而你却仍感到很亲切。”

我笑了。“扎克曾经说我天真。”

“我绝不会同意你哥哥的看法。”

我们两个都有些晕眩,不只是因为疲累,还有一种混合了放松和恐惧的感觉。我们终于做到了,来到这座只存在于传说和梦境中的岛上。但我们再次被关了起来,接受讯问。我意识到自己的嘴唇仍然干裂疼痛,但当吉普转身面朝着我,拨开我脸上的头发,轻抚着我的后脑勺,我太疲倦了,无法抵抗这样的抚慰。他的嘴唇也干裂无比,手掌因划桨而粗糙生茧,但当我们接吻时,其他一切都已感觉不到了。或者不如说,我虽能感觉到,但有一种满足感和紧迫感,我破裂的双唇紧贴着他的,虽然疼痛但感觉奇妙。而且过了这么长时间,亲吻他的感觉就和在岛上着陆一样,有着同样的恐惧感,以及终于抵达安全港的释怀。

*

我第一次听到派珀①这个名字,是从孩子们那里。他们在小屋外玩耍的声音把我吵醒,正在大声争论谁将要饰演派珀这个角色。我以为这只是另一个小孩玩的游戏,就和捉迷藏一样,和其他所有游戏和歌曲一样,扎克和我在村子里时从没能加入其中。然而那天上午晚些时候,来开门的人又说了一遍:“我们要带你俩去见派珀。”

①派珀(人名)与风笛的英文都是piper。——编者注

“谁是风笛手?”(1)吉普问道。

“不是风笛手,就是派珀。”前一晚来这的高个男人说道,“由他来决定要把你们怎么办,你们是否能留在这里。”

他把袋子还给我们,然而我注意到,刀子被没收了。他和三个人把我们从塔里押出来。他们都带着刀剑,但还算友好。从塔前出发,他们领着我俩走上一条狭窄小道,直通向岛的中央山峰。一路都很陡峭,在我这种疲累的状态下感觉尤其如此,但我看到吉普并未因攀爬山峰而呼吸吃力,着实放心不少。我们逃亡数月以来,他改变了很多,皮肤不再苍白,而且失去了光亮的修饰。他一直都很瘦,但现在变得结实而有力气。在从事需要两只手做的工作时,他仍然有些笨拙,但我认为那终将成为过去,就像我希望他的失忆症也会消失一样。

高个男人自报姓名,他就是欧文。之前他一直说话简练,现在仍然如此,但好奇心让他的话多了起来。

“议会现在有什么新动作?”他问道,“东方的定居地有什么消息吗?”

我看了看吉普,他也在微笑。我们两个人对彼此所知甚少,却又理解颇深。

“抱歉,”我说道,“但你可算问错人了。”

“躲藏了太久不知世事?还是因为一直住在乡下?”

想到事实听起来会有多荒谬,我不由犹豫了一下。最后我只说道:“我们一直……被关在地下好长时间。我被关了好几年,吉普可能更长一些。很有可能如此。”

欧文扬起眉毛。“你需要在见派珀之前,把你们的故事理清楚。他可不是容易糊弄的人。”

“可我们没有那么直白的故事,”我说道,“或者说,虽然有,但我们并不清楚,至少不是全部。”

“对我来说,可能一点都不知道。”吉普补充道。

欧文在我们身前停下,我以为他要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但他只是转身对着路边高耸的岩面,把垂落到地面的紫藤清理到一旁。在藤蔓后面,一道门刻在石头里,上面锈迹斑斑,几乎和悬崖上的砂岩一个颜色。另一个人拿着钥匙走上前来,两个人合力才把门拉开。里面是一条狭窄的通道,台阶坡度很陡,通往一片黑暗之中。想到要踏进这样一个密闭空间,我的下巴不由得发紧。通道非常狭窄,欧文走进去之后,两侧的墙不断蹭着他的双肩。但是吉普跟在欧文身后也进去了,我不能再犹豫,也别无选择。欧文从墙上的支架里拿出一根火把,还没完全点着,跟着我进来的人已经将门锁在身后。欧文举着火把在前面引路,一开始我还数着台阶数,但吉普在前面绊倒时一下子忘了数到多少。吉普的咒骂声在密闭的空间里显得很响亮。隧道又陡又长。我不得不集中精力,保持呼吸平稳。最终火把映射的阴影逐渐淡去,通道里亮堂起来,我听到有声音在跟欧文打招呼,他的身影在我们前面被日光映照出来。在走出通道之前,他转身面向我们。

“他在等你们。要仔细想清楚,把他想知道的都告诉他。派珀不喜欢你,”他指了指我,“但他能够分清楚,别人是不是在糊弄他。”

我想起神甫。在囚室中跟她会见的那些记忆让我害怕,而在这里被武装押送却没有类似的恐惧感。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另一个监狱,另一个神甫?

我们已经在日光照射之下,光线太刺眼,我不由眯了几秒钟。在我们身后,大海已经完全不见踪迹,城市就坐落在火山口的四面环绕之中。我们爬过的台阶穿过这面天然城墙,引领我们来到这座岛屿正中的火山口中。当我迈步向前时,我看到了这座城市,或者不如说,我再次见到了它:整座城市建在陡峭的山洞之中,一切都如此熟悉,湖泊在火山口的底部,房屋聚集在遥远的另一侧。还有灰白色的要塞,我在梦里见过太多次了。

欧文带着他的人已经沿台阶通道往回走了,三个人代替了他们,其中两个女人一个男人,都穿着同样的蓝色制服。他们一言不发,护卫着我和吉普,领着我们穿过城市中央狭窄的道路。吉普不断四处张望,我提醒自己他此前还从没见过这个地方。有好几次,他停下来盯着我们周围的城市风光,我不得不推着他向前走。在我们上方,一个额头生了三只眼的男人正悬在空中擦窗户;一个没手没脚的女人坐在门口,用嘴唇熟练地卷烟。大人们都有烙印,但很多小孩没有。人群并未回应吉普的好奇心,不过当我们抵达山丘时,有几个人盯着我看个不停。我们的护卫看起来没有受到威胁,刀剑并未出鞘。道路盘旋向上,他们走得非常迅速,我们几乎要小跑才能赶上,幸好人群有时会拖慢我们的速度,这让我十分欣慰。我们穿过要塞的几道外墙,在内墙处停下来,这里比上方的火山口只低了几百码。要塞已出现在我们眼前,但一道铁门挡住了要塞底部的拱道。里面的人和护卫一样穿着同样的蓝色制服,打开旁边一道小门,把我们领入其中。在这里,城市的噪音变小了不少,但仍能听到孩子们在玩游戏,商贩在叫卖货物,人们从窗户里隔着狭窄的街道互相招呼。我们所在的院子三面被高楼环绕,半是要塞,半是宫殿。护卫如今已经增加到六个之多,但仍然沉默不语,领着我们走进前门,往上走了几级台阶,来到一扇黑色的木门前。

“他在等你们。”其中一个护卫说道。之前欧文也说过同样的话。我看了看吉普,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想牵住他的手,但我在他左边,只能看到他的空袖子,因此我伸出手去扶住他肩头,感到他轻轻抬了下肩作为回应。

门从里面开了。护卫们站在原地,只有吉普和我踏进门去,经过开门的两个看守。房间里有个很大的天窗,日光照进来亮堂堂的,前方有个凸起的高台,一把高背椅立在上面。我们一起走上前去,在通往高台的台阶前停了下来。我盯着上面看了几秒钟,才发现椅子上根本没人。我转身向门口望去,冲最近的看守扬起一道眉毛。他们已经退到门旁原先的位置。

“我们是被带来见派珀的。”

看守冲我笑了笑。我发现他几乎还是个男孩,可能跟我一样大,或者稍微大一点。“他很忙,为什么要见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