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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醒觉 10 艰难的挣脱 · 1

[美]弗朗西斯卡·海格 2019年02月24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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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隧道里,我们没有任何时间概念。我只知道距离我们经过上一道光束已经过去很久,距离我上次进食或者喝水更久。我试图忘掉饥渴,专注寻找前方的路,避开低矮的洞顶和狭窄的墙壁,它们不时擦碰着我后背和手臂上的伤口。在囚室里关了这么多年,现在就连走路都会让我筋疲力尽。我的呼吸急促,胸部像隧道一样窘迫不堪。男孩疲累更甚,不时被绊倒在地。庆幸的是,这条路径大部分时候都不复杂,有几次我们遇到交叉点,我停下来犹豫片刻,很快就又找到该走的路。几个钟头以来,我们一直在走小幅的上坡路,当脚下稍微平坦一些时,我提议停下来稍作休息。

“我想睡一会儿。”他表示同意。

“可以,但时间别太长。”

“我觉得,我们没什么机会能舒舒服服睡上几个钟头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把身子下面的碎石块扫到旁边。“你冷吗?”

“不怎么冷。”我说谎了。往隧道里走得越深,我感觉越来越冷。

我们紧挨着躺在一起,但彼此没有接触。

“那你害怕吗?”

我想了一会儿。“是的,我怕他们追上我们,我还怕迷路,困在这儿出不去。但跟过去比起来,也不会再糟糕到哪儿去了。”

“你没被关在那些东西里吧?我是说,在玻璃缸里。”

“没有,我被关在一间屋子里。”我再一次想起水缸的情景。在囚室里关了那么多年,感觉自己逐渐处于发疯边缘,对幽闭的恐惧和对未来的绝望,这些跟他所经历的比起来,似乎都算不上什么。

我们都沉默了片刻。“你呢?”我问,“你害怕吗?”

“我不能说自己很享受在山洞里逃难,但我并不感到害怕,或许我应该害怕的。我想,这种滋味很——新鲜,就是那种逃出来的感觉。”

“但当我们逃出这里之后,接下来要干什么?”

“我还没想法。但不知怎么地,我觉得这样也不错。你瞧,这显得很对称,至少对我来说如此:我不知道以前发生过什么,我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们不会停止搜索的。”

他叹了口气,翻身向着里面。“他们对我的兴趣,可没我对我自己的好奇心要大。”

我们睡了大概一个钟头,然后我弄醒他,催他上路,但他仍在精疲力竭的边缘挣扎。我无法想象他们对他做了什么,他在水缸里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如今突然获释又有什么感觉。他的身体似乎不再像是自己的,一开始他像个醉汉一样摇来晃去。每过几个钟头,他都要重复一句“我们睡觉吧”。在隧道中,时间似乎无休无止,感觉非常怪异,整个旅程就像一场精神错乱的梦境,醒来,走路,小睡一会儿,醒来,走路,再睡。当我终于看到前方的亮光时,我简直无法相信,是眼睛的刺痛才让我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隧道狭窄的出口被厚厚的灌木丛覆盖,但有足够的阳光照射进来,显示日当正午,不过这一天是什么日子我根本不知道。

我们从陡峭的堤岸旁钻出来,眼睛因光线太强而收缩。堤岸通向一条宽阔的大河,在我们下方快速流过。我咒骂着荆棘遍布的灌木丛,从山洞入口出来必须要穿越其中,但很快地,我的情绪就平息下来,灌木茎上长满了卖相不佳但胀鼓鼓的浆果。我顾不得避开上面的刺,贪婪地摘着浆果,以至于到后来没办法分清手上的是鲜血还是渗出来的果汁。他也在吃果子,但很快就转过身,手臂扶在岩石上,呕吐不止。

“吃太快了?”我问道。

他擦了擦嘴。“对不起。我想是因为时间有点长。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你也很久没吃东西了,但我嗓子里一直插着那根管子……”

我点头表示理解。“你不知道自己在那儿待了多长时间?”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他很瘦,但不是饿成这样的,在庄稼绝收那年,我在定居地看到过有些欧米茄人比他还要瘦骨嶙峋。他浅棕色的头发垂在肩上,皮肤的色泽在明亮的日光下看起来像骨头一样。在萎缩的肌肉和脉络之下,我能描绘出他骨骼的结构。

“时间足够长到把我晒黑的皮肤弄白了,”他说,“如果我曾经晒黑过的话。”

我们在山洞口又逗留了一会儿,等到男孩又开始慢慢地进食,这次他终于吃下了一些浆果。接下来口渴的感觉又开始困扰我们。虽然前路不明,我俩仍沿着河堤一直向下走,路边的荆棘刮伤了我们的衣服和皮肤。不过,外面至少暖和了很多,在太阳底下甚至有些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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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河边他谨慎多了,用手捧起水来慢慢喝了几口,而我则四肢着地,伸头直接从河里饮水。

“我们会不会从隧道一直跑到了河的下游?他们不会找来这里吗?”

我摇头。“这是另一条河。它是之前那条河的支流,逆流而上就是温德姆,顺流而下就到了山脉的另一边。我们差不多是从山里穿了过来。”

“这就是你作为先知的本事吗?不是我对此没有感激之心,这实在是有点怪异。我曾以为你能读取我的想法,但看起来似乎你更擅长读取地形。”

我跟他一起咧嘴笑了,但我还是摇了摇头。“抱歉让你失望了。不过也不只是地形这么简单。地形对我来说是最容易的,我通常还能感觉到人们的情绪,以及将要发生的事。其实对我来说没什么分别,我就是感觉到了而已。我能预见到如果我们往上游走,会有另一个溶洞,然后是这个山洞。它存在,我就能感知。”

“但是,即将发生的事情,它们还不存在。不像是一条河,永远都在这里。”

“我知道。未来的某件事在这一刻还不存在,但它们总会发生的,所以我能感觉到它们。这和幻想不一样,更像是……像是记忆,好似时间对我来说失灵了。我能记起还没有发生的事情,但并不是每次都灵,有时我能预见到很小的事,反而漏掉了真正重要的事,而有的时候又恰恰相反。”

“那么,你能预知将要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吗?”他边问边坐下来,把脚伸到河里戏水玩。

“这可不好说,我的预感也有不灵的时候。有时我无法分辨某个念头究竟是因为符合逻辑,是个好主意,还是我真的预见到了。现在就是如此,我认为我们应该沿着这条河,漂流而下。这么做貌似最明智,因为要想穿过这些实在很难。”我指了指河堤两旁蔓延密布的灌木丛,“另外,在河里顺流而下不会迷路,他们也没办法用猎狗追踪我们。”

他叹息了一声。“我还以为你把我从水缸里救出来之后,我再也不用在水里漂浮了,至少短期内如此。”

“不好意思。”

“我想,我们没有时间先睡个觉了吧?”

我笑弯了腰。“在我长大的村子里,我们的邻居有一只很老的牧羊犬,每天趴在门阶上睡觉,一睡就是一天。它的名字叫作吉普。我决定以后就叫你吉普。没错,我们在这里已经耽搁了太久,不能冒险再睡觉了。”

和温德姆城下的河流不同,这条河里的水呈棕红色,遍布着肥沃的泥炭。我们一起下到河里,在浅一些的边缘地带河水还很暖和,但随着我们越来越接近河中央,河水逐渐变深,水流湍急而寒冷,我们的脚步愈发迟缓。

“你觉得如何?”

他扬起一道眉毛。“再暖和点我就满足了。”

“不是这个。我说的是你觉得我给你起的名字怎么样?”

他冲我笑了笑,转而面朝上游,伏低身子背对河水的流向。当他开始被冲往下游时,他回复我:“既然是你把我从水缸里救出来的,你喜欢叫我什么名字,都随你的便。”

我设想的是不疾不徐稳稳当当地顺流而下,但这条河可没那么宽宏大量。河水经过的一些地方很浅,我们不得不连滚带爬,深一脚浅一脚在湍流和光滑的岩石中跋涉。在另一些地方,河水很深,水流湍急,我们必须设法爬到陡峭的河堤上,到了水流相对平缓的地方再回到河里。这期间吉普滑倒两次,从岸边跌落到河里,幸亏他及时抓住树根或者石块才没被急流冲走。有几段河岸相对平坦,绿草茵茵,此时我们就爬到岸上走路,但我刻意在河的两岸之间来回往返,这样一来在任何一边都不会留下明显的痕迹。岸上好几处都生长着带刺的浆果灌木,吉普还在垂于河边的一根木头下方的阴暗处发现了一些蘑菇。当时我们已经饥肠辘辘,虽然蘑菇的味道很糟糕,仍被我们一扫而空。

下午晚些时候,男孩建议我们停下来。“如果我们现在回到岸上,至少在太阳下山之前,还有可能晒干衣服。”

我看了看他的脸,他紧抑着下颌的肌肉,才没有冻得牙关打战。“好主意。”我开始觉得在河里没那么隐蔽了,两岸的风景变得单调起来,堤岸上方茂密的灌木丛已被平缓的草地替代,偶尔能见到一两棵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