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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血战 · 3

沧月2018年07月19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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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人少女躲在尸墙下,身子吓得仿佛僵硬了,一动都不能动。咫尺的头顶上,那具刚成为尸体的脸还在抽动,眼球翻了起来,死白死白,神情可怖。温热腥臭的血瀑布般滴落下来,流到她脸上。那笙呆呆地看着,居然连稍微扭头避开的力气都没有了。

虽然从中州来云荒的一路上也曾经历战乱流离,然而这样可怖的大屠杀她却还是第一次遇到——在那样咫尺的距离内直击力量悬殊的屠杀和死亡,令少女的心经历了极大的震撼和打击。

云荒……这就是云荒?!

她呆呆发怔,对视着头顶逐渐断气的平民,血滴满了她的脸。忽然间,一只手伸出来挡在她脸前,挡掉了那如瀑布般流下的鲜血。背后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那笙这才恍然记起自己并不是孤身一人的。

炎汐,炎汐!她忽然间快要哭出来。

“咦,难道就这样死光了?”周围寂静了下来,落地的沧流帝国战士发现再也没有人动弹的迹象,有些诧异,“方才明明看到有个女的跳出来,怎么这一轮补杀的全是男的?”

“啰唆什么,一定是还在躲着装死呢!慢慢搜。”带队的校官冷笑,斥喝下属,然而看着满街堆积如山的尸体,眼睛忽然眯起来了,“太麻烦了,干脆点把火,把整条街烧了得了,守着两头街口,还怕她不逃?”

“好主意!”已经搜索得有些不耐烦,士兵们立刻响应,“把风隼上带的‘脂水’扔下一袋来,咱们泼上去烧了吧!”

地下搜索队暂停了下来,打出讯号,天上的风隼立刻有一架掠低,上面鲛人傀儡毫无表情地操纵着机械,底舱打开,长索吊下了几大皮袋的东西,迅速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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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们退回,分成几组,纷纷打开了皮袋。袋子里有奇异的味道透出,黑色的水蜿蜒而出,流到地面上——居然比雨水和血水都轻,漂浮在上面,宛如诡异的黑色毒蛇,迅速地蔓延开来。

“糟糕,他们要用脂水烧街!”嗅到了奇异的味道,炎汐身子猛然一震,抓紧了那笙的肩膀,在她耳边低声嘱咐,“那笙,快起来——你还记得刚才西京大人所在的方向吧?”

“西京?我忘了……”那笙愣了愣。作为一个路痴,在被炎汐拉着狂奔了一段路后,方才西京和那位沧流少将对决的方位她早就完全糊涂了。

这样的情况下,还看到她这般神情,炎汐简直是不知道如何说才好。他哭笑不得地低声比画,“你等一下要往对面跑,遇到路口就往左拐,转弯五十丈后就该是如意赌坊大门——如果西京大人还在那里,他一定会保护你。”

说到这里,他忽然沉默了一下:如果万一西京此时已败在云焕剑下,又该如何?

然而,眼前步步紧逼的危机已经让他无法再去假设得更远——如果那笙留在这个街区的包围圈里,很快就会被抓到杀死,也只有让她去西京那个尚有一线生机的方向试试了。

“等一下看到烟冒起来,我先冲出去。你数到十下,就往那边拼命跑,知道吗?”刺鼻的味道越来越浓,低头看见黑色的小蛇从尸墙下蔓延渗透过来,炎汐知道情况危急,低声嘱咐。一边说,他一边腾出手来,解开自己束着的发髻,将头贴着地面,将一头蓝色的长发浸到黑色的脂水里,滚了一下,瞬间全部染黑。

“啊……那是什么?”那笙看得心惊,脱口低声问。

“北方砂之国出产的脂水。”炎汐将头发染成和常人一般的黑色,一边从身边尸体的伤口上接了一些鲜血,涂抹到了自己脸上,“这是比火油更厉害的东西——看来他们要烧街,逼我们现身!”

那笙吓了一跳,没有想到堂堂沧流帝国的军队居然如强盗一样,烧杀抢掠都不眨眼。然而看到炎汐这般奇怪的举动,她更加诧异:“你、你在干什么?”

炎汐没有说话,只是将死人的血抹在嘴唇上和脸上。黑发披散,红唇素颜,一眼看过去居然是男女莫辨。

“咦,比女孩子都好看呢。”毕竟年纪小,那笙一边因为紧张而全身微微哆嗦,一边却因同伴这样奇异的样子而感到新鲜有趣,忍不住笑了起来。然而话音未落,“刺啦”一声,忽然间,仿佛有什么焦臭的味道瞬间散开。

“烧起来了!”那个瞬间,炎汐猛然站起,低呼,“快逃!”

“你要干什么?”那笙下意识地伸手,将他死死拉住——然而,陡然间她就明白过来了,尖叫起来:“不许去!”

前方浓烟滚滚,黑色的水在瞬间化为了火焰。浓烟火焰的背后,不知道有多少雪亮的长剑和劲弩在等待着火中奔出的猎物。

炎汐准备掠出,被那笙那么一拉却阻了一下。

“喂,喂!你不要去!”那笙用尽全力拉着他,几乎要把他的衣襟撕破,“我有皇天!我不怕他们的!你不要去……不要去!”

“傻瓜……皇天不过是帝王之血的‘钥匙’而已,力量有限,也只能在他们不防备的时候打下一只风隼罢了。”浓烟滚滚而来,炎汐已经被呛得微微咳嗽,指着天上,“如今他们有备而来,上面有十架风隼……地上还有云焕!你……咳咳,你逃不掉的!”

“逃不掉就逃不掉!”那笙说不过他,只能声嘶力竭地喊,“我不怕死。”

“说什么呢?我不会让你死的!可惜,我的力量也不够。”炎汐苦笑,一把推开了她,“我先引开他们,你快逃去西京大人那边!他的力量应该足以保护你……”

浓烟滚满了整条街,让人无法呼吸。

那笙大口咳嗽着,眼里不停地流下泪来,手却死死拉着炎汐的衣襟:“咳咳,别去!别去!”然而,急切间想到了一个理由,她忽然抬头,“你去了……咳咳,苏摩要怪你的!”

那一句话,果然让鲛人战士的身子一震,看着映红天空的火光,听到那些尸体在火中发出的嗞嗞的恐怖声音,死亡的脚步近在咫尺。

忽然间,炎汐笑了笑:“那就让少主责怪好了——我这一生,也就率性而为这么一次。”

一语未毕,他一剑撕裂衣襟,从尸墙后掠出,足尖点着堆积如山的尸体,冲入了烈烈燃烧的火中。

那个瞬间,应该是用尽了全力,鲛人战士的速度快得惊人。

沧流帝国的战士只看见浓烟中冲出了一个美貌女子,红唇黑发,一掠而过,跳入燃烧着的房屋中,飞扬的长发带着火焰,随即被噼啪下落的燃烧的木头湮没。

“发现了!在这里!在这里!”地上搜索的军队发出了确认的信号。

天空中,风隼立刻云集。

那笙的手用力抓着自己的肩膀,用力得掐入血肉,她想跳起来大叫,让炎汐回来。然而全身微微颤抖,她咬着牙,终于还是忍住了。

一、二、三、四……按着炎汐的吩咐,她闭着眼呆在尸墙底下,一动不动默数,颤抖着数到了十。那些呼啸声和搜索声果然远离。再也不犹豫,她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呼地一下子从尸体堆中跳起,借着浓烟的掩蔽用尽全力狂奔。烟熏得她不停流泪,火光映红整条街,那些被乱箭刺穿的尸体在火堆里燃烧,被火一烤,手足奇异地扭曲,发出嗞嗞的声音,看上去仿佛活着一样。

这里就是云荒……简直是人间地狱啊……

那笙用手背抹着泪,拼了命往前跑,不敢再去回头看炎汐的方向——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根本不想这样。根本不要看到这样!

她不要什么皇天,不要什么空桑国宝,不要和这些疯了一样的战争和屠杀有任何关系!她拼了命逃离中州,来到云荒难道是为了这些?她只要找到一个容身的地方,好好地生活、赚钱,和喜欢的人恋爱……她不要卷入这些莫名其妙的争斗中去!

然而,却已经有人为她流了血。那些流下来的血,铺就她至今平安的旅途。

她不可以再视而不见。

千百年来被奴役的鲛人,无色城里不见天日的鬼,四分五裂的臭手真岚和已经死去的皇太子妃……她要活着,要为那些帮过她的人尽自己的力量——不管那些人为何而接近她。

那笙不顾一切地在燃烧的街里狂奔,衣角和长发着火了,她跌跌撞撞地穿过那些堆积如山的尸体,狂奔而去。

终于到了一个街口,她记起来那是如意赌坊门前的大街,立刻左转。

因为没有被泼上脂水,别处的火暂时也没有蔓延过来,前方的火势稍微小了些。那笙咳嗽着,躲在断瓦残垣后,四顾看着,寻找着西京。

原先金碧辉煌的赌坊已经零落破败,那一条街上所有房屋都被射穿了,屋顶和墙壁上裂开了巨大的洞,宛如一只只绝望暗淡的眼睛。房子里、门槛上、街道中,到处都是尸体,刚开始还是稀稀落落的,然后沿着那条通往郡府的燃烧的街道,一路上密度便慢慢增大,到最后堆积如山阻断了道路。

半空中那些风隼往相反的方向云集而去,显然是发现了炎汐的踪迹。那笙一想到这里,感觉身子哆嗦得不受控制。她用力咬着牙,小心地趴在残垣中,避免被天空中的风隼看见,颤抖着慢慢往如意赌坊靠去。

然而,刚一露头,忽然间觉得天空一暗!她抬起头,就看见那一架银色的风隼居然往这个方向盘旋而来,低低掠下。

她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地躲到了燃烧着的房屋残骸中。

低头看出去,前面是坍塌了一半的如意赌坊的围墙。大厅已经开始烧起来了,梁和柱子歪歪斜斜倒下来,轰然砸落地面。

然而在火焰包围着的、修罗场一样的地狱里,两名男子却正斗得激烈。

白色的光包围着他们两人,黑衣的颜色居然都被掩盖。凌厉的剑气在空气中纵横。火烧了过来,然而奇异的是,烧到了他们身侧居然便不能再逼近!熊熊的烈火仿佛遇到了看不见的屏障,被逼退,留出了中间大约十丈的场地。

以那笙的眼力,根本看不出两人之间的动作,只看到闪电在烈火中纵横交错,包围了两个人的身形。她甚至无法分辨出哪一个是西京,哪一个又是那位沧流帝国的少将。

她往外探了探头,忽然间脸色苍白,几乎脱口惊叫出来——这片尚未烧到的地方,满地的尸体中,赫然横放着一具鲛人少女的尸身!蓝色的长发,纤细的手足,身上尚自布满了乱箭——

“汀?汀!”认出了昨日里还活泼伶俐对自己笑着的少女,那笙再也忍不住,根本顾不得头顶还有银色的风隼盘旋,蓦然扑出去。

尸体上钉着的长箭隔开两个人的身体,让她无法抱紧汀。

那笙拖着汀的尸体爬回墙角,回头看着背后已经浓烟蔽日的街道——已经看不到那一队沧流战士的影子,更看不到炎汐如今的情况。难道、难道他也会……在刹那间变成和汀一样?

想到这里,那笙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恐惧、无助、茫然……仿佛一面面铁壁从四面逼过来,将她彻底孤立。

就在那一刹那,两个黑影交错而过,风猛烈呼啸起来,逼得身边猎猎的火焰往外面退开。一道闪电忽然脱出了控制,从火焰的场地里直飞出去,落到了场外。

“叮!”白色的闪电在半空中慢慢熄灭了光芒,落到那笙面前,滚了滚,还原为一只看起来很普通的一尺长的银白色金属圆筒,上面刻着一个“京”字。

“醉鬼大叔!”那笙认得这把光剑,脱口惊呼。

抬头之间,听到了一个声音冷冽地笑,带着杀气:“大师兄,果然喝酒太多对你有害!”另外一道闪电从火场中腾起,刺向空手的西京,“冒犯了!”

那笙这一次看得清楚,吓得眼睛瞪大。

方才那一击之下,光剑脱手飞出,西京用左手捂着流血的手腕。此刻,身无武器的他,看到云焕闪电般刺来的光剑,瞳孔陡然收缩。

“苍生何辜”——银黑两色的军服下,沧流帝国少将眼眸冷冽、杀意弥漫,用了九问剑法中的最后精华的“九问”!

西京只来得及偏了偏身子,避开脖颈的要害,“噗”的一声、光剑对穿了他的左肩胛骨。剧痛之下,西京忽然冷笑,不进反退,足尖加力,往云焕身畔扑去——光剑穿透了他的身体,从背后直透而出,鲜血喷涌。

西京闪电般扑向云焕,那样迅疾的速度让对方还来不及退开,一声闷闷的破袭声,剑芒从他肩膀上透过,直没至柄。而那光剑的圆柄没入了西京肩上的血肉中,连着云焕握剑的手!

云焕大惊,点足急退,想抽出自己已经陷入对方血肉的手。然而西京的速度更快,仿佛根本察觉不到痛苦,只是将左肩一低,居然硬生生用肩骨夹住了光剑!

“在战斗里,肩膀是这样用的。”云荒第一剑客猛然低声冷笑,右手闪电般的抬起,以手为剑,伸指点向云焕眉心,“且看师兄这一式‘苍生何辜’!”

云焕立刻弃剑,后退,然而还是慢了片刻,一道凌厉的剑气破空而来,“啵”的一声,眉心顿时破了一个血洞。云焕脸色苍白,踉跄退入了熊熊烈火中,抬手捂着眉心。血流下来,糊住了眼睛。

“才学了十几年,便以为自己天下无敌?”西京反手拔出了嵌在肩骨中的光剑,扔到了地上,冷笑道,“不错,在剑技上你是天才——但是剑技不是一切!实战呢?品性呢?你知道剑圣门下‘心、体、技’合一的三昧吗?!”

“苍生何辜……苍生何辜?”他忽然喃喃重复了一句,捡起被云焕打落的光剑,手腕一转,“啪”的一声吞吐出白光来,大喝一声,提剑迎头劈下,“杀人者怎么会知道什么叫作苍生?”

剑风凛冽,砍落之处,火焰齐齐分开!

看到主人遇险,风隼上的潇脸色陡然苍白,迅速扳动机括,让风隼逼近地面,长索抛下,想扔给地面上陷入绝境的沧流帝国少将,然而终究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