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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 3

[美]丹·西蒙斯2018年11月09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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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姆·瑞亚摸摸我的胳膊,似乎为了强调接下来的话。“圣神并没有用任何方法强迫我们加入,”她轻声说,优美的方言语调忽高忽低,就像是身后吹过蕾丝窗帘的微风。“只要加入教会,他们就会把药物和重生的奇迹提供给我们,我们敬重他们的做法……”她停下来,没再说下去。

“但这做起来很难。”德姆·洛亚说,原本平静的声音突然变得有点刺耳。

阿棱·米凯·德姆·阿棱从窗台边下来,走过来,跪在两个女人中间。他以无限的温柔摸着德姆·洛亚的手腕,又伸出另一只手臂将德姆·瑞亚抱住,那片刻时间里,他们三人沉浸在属于他们自己的世界中,我只是个局外人,环绕着他们的,是爱,是悲伤。

然后,疼痛又袭来了,就像是一根火焰标枪扎进了我的背部和下腹,又像激光一般烧灼着我。我忍不住呻吟起来。

三人以优雅而又果断的动作分开。德姆·瑞亚走去拿超级吗啡注射器。

那个梦同前一次的情形一样——是在夜里,我正飞翔在亚利桑那的沙漠上空,俯瞰着伊妮娅和“我”坐在小屋的前厅喝着茶,聊着天。但是,这一次的谈话全然不是记忆中的那些,它跟我们那晚谈的不一样。

“你怎么会是病毒?”我正在问身边的小女孩,“你教给大家的东西,怎么会对像圣神这么大、这么强势的东西造成威胁?”

伊妮娅望着外面夜幕下的沙漠,呼吸着夜晚花朵的芬芳。她开口时,并没有看我。“劳尔,你知道马丁叔叔在讲述《诗篇》的故事时,犯下的最大错误是什么吗?”

“不知道。”我说。过去几年里,她曾向我纠正过那首诗中的好几处错误和遗漏,还有一些判断错误的猜测,在旧地上旅行时,我们还一起找到过一些。

“有两方面,”她轻声说,外面沙漠上的夜空中,传来老鹰的鸣叫,“第一,他相信技术内核告诉家父的事。”

“相信他们绑架地球的事?”我问。

“一切,”伊妮娅说,“云门对约翰·济慈赛伯人说的话,都是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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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我问,“他们当时正打算摧毁他啊。”

女孩看着我。“但当时我的母亲也在,她记录下了这番对话,”她说,“内核知道,她将把这一切告诉我的马丁叔叔。”

我慢慢地点点头。“然后,你的马丁叔叔又会把这一切当作事实写进那首诗中,”我说道,“可内核为什么要撒这些谎……”

“他的第二个错误更加难以察觉,也更加严重。”她打断我的话,但声音没有提高。西北方的山巅上,仍旧挂着一丝暗淡的霞光。“马丁叔叔相信技术内核是人类的敌人。”她继续道。

我把茶杯放在一块石头上。“为什么说这是错误?”我说,“难道他们不是我们的敌人?”

女孩没有回答,于是我举起手,伸出五指,一个一个数着。“第一,根据《诗篇》所说,攻击霸主的,事实上不是驱逐者……而是内核,他们才是隐藏在幕后的真正力量,这一切导致了远距传输器的陨落。虽然教会否认了这一观点,他们将一切归罪于驱逐者。你是不是说,教会是对的,诗人老头说的那些话是错的?”

“不,”伊妮娅说,“组织攻击行动的,的确是内核。”

“数十亿人死于非命,”我怒不可遏,几乎语无伦次起来,“霸主倒台了,环网毁掉了,超光线路也被切断……”

“技术内核内没有切断超光线路。”她轻声说。

“好吧,”我深吸了一口气,“假设是另一些神秘人……你的狮虎熊……干的。但是,攻击的幕后黑手,仍旧是内核啊。”

伊妮娅点点头,又为自己倒了点茶。

我弯下拇指,另一只手点点食指。“第二,技术内核建造的远距传送门,是不是用来吸取人类的神经网络用的,用以进行他们该死的终极智能计划,就像是某种宇宙水蛭?每当人们远距传输的时候,就被……那些该死的自主智能……利用了。我说得对不对?”

“对。”伊妮娅说。

“第三,”我又弯下食指,点了点中指,“在那首诗中,有一个瑞秋,就是朝圣者索尔·温特伯的女儿,她曾和光阴冢一起从未来逆时间回到过去。这个瑞秋说过,未来的某个时间……”我变了变声调,开始引用诗中原话,“‘……在内核孕育的终极智能和人类之神间展开了最后的战争’。没错吧?”

“没错。”伊妮娅说。

“第四,”我开始觉得数弄手指有点可笑,但还是非常生气,所以仍旧点下去,“内核有没有向你的父亲承认,是他们创造了他……创造了约翰·济慈赛伯人……只不过是为了设个陷阱,为了引诱——他们怎么说来着的?——对,人类终极智能的移情成分,而我们人类的这个神,应该会存在于未来的某个时候。对不对?”

“这是他们说的。”伊妮娅赞同道,喝了一口茶。她看上去很开心,这让我感到更加恼火。

“第五,”我弯下了最后一根手指,右手已经握成了一个拳头,“在海伯利安,在复兴之矢,在神林……想要抓住你,杀死你的,难道不是内核和圣神——见鬼,是内核命令圣神这么做的……追得我们穿越了半条旋臂,难道不是吗?”

“是的。”她轻声答道。

“还有那个女……魔头……在神林上为我们设下埋伏,把可怜的贝提克的胳膊切断了,要不是伯劳插手,那女魔头本来还可能割下你的脑袋,装进袋子里,这个怪物,难道不是内核创造的?”我愤愤地继续道,早忘了我们是在讨论老诗人的错误,甚至忘了弯手指这档子事。事实上,我正怒气冲天地晃着拳头,“难道不是那该死的内核,一直想要杀死你,还有我,如果我们蠢得想要回到圣神空间,那不是自寻死路么?”

伊妮娅点点头。

我激动得快要气喘吁吁起来,感觉似乎刚刚来了个五十米冲刺。“那么?”我软软地说道,松开了拳头。

伊妮娅摸摸我的膝盖。一如既往,她的这一碰触让我产生一种触电的感觉。“劳尔,我没有说内核做的事全然正确,我只是说,马丁叔叔把他们描述成人类的敌人,这是错误的。”

“但是,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我摇摇头,如坠云雾。

“在陨落前攻击环网的,是内核的某些势力,”伊妮娅说,“从家父会见云门的那段对话中,我们知道,内核内部对于大多数决定都无法达成一致。”

“可……”我开口道。

伊妮娅举起手,手掌朝外,我住了口。

“他们使用我们的神经网络,是为了终极智能计划,”她说,“但没有证据表明这一切对人类造成了危害。”

听到这话,我几乎瞠目结舌。想到这些该死的人工智能竟然用人类大脑作为神经虚拟存储器,用来搞他们那该死的计划,不由让我怒发冲冠。“他们没权力这么做!”我大叫。

“当然没有,”伊妮娅说,“他们应该请求我们的允许。对此,你会怎么说?”

“我会说,滚蛋,回去干你老娘。”话一出口,我就意识到,对于自主人工智能来说,这话显得多么荒谬。

伊妮娅又笑了。“你也许应该记得,一千多年来,我们一直在使用他们的脑力,而且是为了我们自己的目的。我觉得,我们也没有请求他们祖先的允许,那些是我们最初创造的硅基人工智能……或者,就事实而言,是最初的电磁存储器,最初的DNA实体。”

我气呼呼地打了个手势。“这不一样。”

“是啊,”伊妮娅说,“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那些被称作终极派的人工智能派别一直在为人类制造出麻烦——他们还想杀死我和你——但他们只是内核中的一派。”

我摇摇头。“丫头,我不明白,”我终于放低了声音,“难道你是说,人工智能有好坏之分?你记不记得,他们曾经想要毁灭全人类?如果我们妨碍他们,他们可能真会那么做?在我看来,这就足以让他们成为人类的敌人。”

伊妮娅又摸摸我的膝盖,黑色的眼睛非常严肃。“劳尔,别忘了,人类自己也几乎毁灭了我们自己这个种族。当时地球是我们唯一的家园,资本主义者却随时准备着将它炸成碎片。这都是为了什么?”

“对,”我无法反驳她,“可是……”

“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教会正准备将驱逐者赶尽杀绝。那是种族屠杀……规模大得前所未有。”

“教会……还有其他许许多多人……并不认为驱逐者是人类。”我说。

“胡说,”伊妮娅大声说道,“他们当然是人类,是从普通的地球人进化而来,人工智能技术内核也同样如此。这三个人类裔族,都是动荡后的孤儿。”

“三个人类裔族……”我重复道,“老天爷,伊妮娅,难道你把内核也算作人类吗?”

“是我们创造了他们,”她轻声说,“很久以前,我们用人类的DNA增强了他们的计算力……增强了他们的智能,还创造出了机器人。而他们用人类DNA和人工智能人格创造出了赛伯人。现在,我们有一个人类机构当权,因为它效忠并联系着上帝……人类的终极智能,所以它可以给予一切福泽,也掌握着大权。也许,内核也处在类似的境地之中,因为他也拥有着一个终极智能。”

我只能朝女孩干瞪眼,无法理解这一切。

伊妮娅另一只手也摆在我的膝盖上。隔着呢制马裤我也依然能感受到她那强有力的手指。“劳尔,你记得人工智能云门和第二个济慈赛伯人说的话吗?那些被完整记录在《诗篇》中的话,是某种禅宗公案……或者,至少是马丁叔叔将它们译解成了那样。”

我闭上双眼,回忆着那首史诗中的章节。在我儿时,我和外婆会坐在旅队的营火旁,轮流背诵这首诗,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没等我想起那些诗词,伊妮娅便开口念了出来。“云门对第二个济慈赛伯人说的话,是这样的——

[济慈/

你必须了解/

我们唯一的机会是

创造一个混血儿/

既是人类之子/

也是机器之子\\

让那庇护所迷人得

足以吸引逃之夭夭的移情/

让他找不到比这更好的家/╲

这个意识已经近乎神圣

就像人类在三十几代以来

一直供奉的神一样╲

这个幻想之物

可以横跨时空\\

通过这样的献祭/

结合/

产生了世界之间的纽带/

那可能会让两者都能

生存在那世界上]”

我揉揉脸颊,沉思着。夜风吹打着小屋入口的帆布,带来一股沙漠的甜美气息。地平线上耸立着旧地的古老山脉,在山岭之上,挂着无数陌生的星辰。

“移情,应该是组成人类终极智能的三位一体之一,是逃跑的那个,”我慢条斯理地说着,似乎在设法解决一个字谜。“是人类意识在未来进化出的个体,逆时间逃回到了过去。”

伊妮娅望着我。

“那个混血儿是约翰·济慈赛伯人,”我继续道,“既是人类之子,也是机器之子。”

“不,”伊妮娅轻声说,“这又是马丁叔叔的误解。他们创造那几个济慈赛伯人,并不是为了引诱移情,那些赛伯人并不是庇护所,而只是作为内核和人类合二为一的工具,换句话说,是为了制造一个孩子。”

这个花季少女将一双手摆在我的腿上,我望着它们。“这么说,你才是那个意识……‘神圣得就像人类在三十几代以来一直供奉的神’?”

伊妮娅耸耸肩。

“而你拥有‘……横跨时空的想象力’。”

“所有的人类都有这个能力,”伊妮娅说,“只不过在我做梦和想象时,能看见未来真的会发生的事情。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些话吗,我说我记得未来?”

“记得。”

“嗯,此时此刻,我就是如此回忆着,我看见,你会在几个月后梦到这些谈话,当时你正躺在床上,恐怕,还经历着可怕的痛楚,你所在的星球拥有一个复杂的名字,而收容你的那家人,身上的衣服都是蓝色的。”

“什么?”

“没什么。到时候一切自然会清楚明了。当概率波坍缩的时候,所有的可能性都会存在。”

“伊妮娅,”我盘旋在沙漠小屋的上方,现在越发往高空飞去,底下的女孩和“我”越变越小,但我还是听见了我的声音,“把你的秘密告诉我……那些让你成为弥赛亚的秘密,让你成为‘两个世界的纽带’的秘密。”

“好吧,劳尔,吾爱,”她说道。在梦中,我长出了翅膀,两肋生风,我盘旋得越来越高,快要听不清他们说的话,也快看不清底下的东西,就在此时,伊妮娅突然变成了一个成年的女人,“我这就告诉你。听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