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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柯赛特 第八卷 墓地来者不拒 · 四

[法]雨果2019年03月12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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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瓦尔让好像看过奥斯丹·卡斯蒂勒约的著作

跛脚走路如同独眼注视;两者都不能很快达到目标。再说,割风忐忑不安。他花了将近一刻钟才回到园子的破屋里。柯赛特已经醒了。让·瓦尔让让她坐在炉边。割风进来时,让·瓦尔让向她指了指园丁挂在墙上的背篓,说道:

“好好听我说,我的小柯赛特。我们必须离开这座房子,不过我们还要回来,以后就安全了。这里的老头会把你放在背篓里带出去。你在一位太太家里等我。我再去接你,如果你不愿意泰纳迪埃的女人把你抓回去,就要听话,什么也别说!”

柯赛特严肃地点了点头。

听到割风推门的声音,让·瓦尔让回过身来。

“怎么样?”

“一切都安排好了,又一点没有着落,”割风说。“我获准让您进来;但在让您进来之前,必须让您出去。困难就在这里。至于小姑娘,倒是好办。”

“您把她背出去吗?”

“她不出声吗?”

“我能担保。”

“而您呢,马德兰老爹?”

沉默了一会,处在焦虑不安中,割风大声说:

“您从什么地方进来,就从什么地方出去,行吗?”

让·瓦尔让像头一次那样,只回答了一句:“不行。”

割风好像在自言自语,而不像对让·瓦尔让说话,咕哝道:

“还有一件事叫我不安。我说过里面放土。因为我想,里面放土,而不是放人,这并不像,行不通,土要移动,晃来晃去。抬的人会感觉出来。您明白,马德兰老爹,政府会发现的。”

让·瓦尔让定睛凝视他,以为他在说胡话。

割风又说:

“真见……鬼,您怎么出去呢?因为明天一切都要办妥!明天我要带您进来。院长等着您。”

于是他向让·瓦尔让解释,他,割风,为修会效劳,这是回报。参加埋葬是他份内的事,他要钉棺材板,在墓地还要协助掘墓工。早上去世的修女要求躺在她用作床的棺材里,并埋葬在小教堂祭坛下的地下室里。这是警察局的规定禁止的,可是,这个死者别人无法拒绝她的要求。院长和有选举权的嬷嬷想执行死者的遗愿。政府,管它呢。他,割风要在修行室钉棺材板,撬起小教堂的石板,把死者放进地下室。为了感谢他,院长答应把他的兄弟当作园丁,并把他的侄女当作寄宿生接纳进来。他的兄弟就是马德兰先生,他的侄女就是柯赛特。院长告诉他,假埋葬以后,明晚把他的兄弟带进来。但是,如果马德兰先生不在外面,他无法将马德兰先生从外面带进来。这是第一个难题。还有另一个难题:空棺材。

“空棺材是什么?”让·瓦尔让问。

割风回答:

“就是当局的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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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棺材?什么当局?”

“一个修女死了。市政府的医生来过以后说:有一个修女死了。政府便送来一口棺材。第二天,再派来一辆柩车和几个装殓工,把棺材运走,送到墓地。装殓工会来抬走棺材;里面却空无一物。”

“放点东西进去好了。”

“放一个死人?我可没有。”

“不是。”

“放什么呢?”

“放一个活人。”

“哪个活人。”

“我,”让·瓦尔让说。

割风原来坐着,这时站了起来,仿佛一个爆竹从他的椅子下蹦了出来。

“您!”

“为什么不呢?”

让·瓦尔让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如同冬天空中的一柱阳光。

“您知道,割风,您说过,受难嬷嬷去世了,我要加上一句:马德兰老爹埋葬了。就这么办。”

“啊,好的,您开玩笑。您不是认真说的。”

“很认真。必须从这里出去吗?”

“当然。”

“我对您说过,也给我找一个背篓和一块苫布。”

“干什么?”

“背篓是枞木的,苫布是黑色的。”

“首先,那是块白布。埋葬修女用白色殓布。”

“白布也行。”

“您跟别人不一样,马德兰老爹。”

这种怪想只不过是苦役监中粗野而大胆的设想,而割风生活在宁静的事物当中,如今他看到这种怪想从宁静事物中产生,而且参与到他所说的“修道院的常规事务”中,他感到的惊诧宛如一个行人看到一只海鸥来到圣德尼街的阳沟中捕鱼。

让·瓦尔让继续说:

“问题在于从这里出去而不被人看见。这是一个方法。但首先您要将情况告诉我。事情怎样进行?这口棺材放在哪里?”

“那口空棺材吗?”

“是的。”

“在楼下,在所谓的太平间。放在两条搁凳上,盖上一块尸布。”

“棺材有多长?”

“六尺。”

“太平间是怎么回事?”

“这是底楼的一个房间,有一扇铁栅窗,面向园子,窗子从外面用护窗板关上,有两扇门;一扇通向修道院,另一扇通向教堂。”

“什么教堂?”

“街上的教堂,大家都能进去的教堂。”

“您有这两扇门的钥匙吗?”

“没有。我有通修道院那扇门的钥匙;看门人有通教堂的钥匙。”

“看门人什么时候打开这扇门?”

“只让装殓工进来,他们来抬棺材。棺材一抬出去,门就关上。”

“谁钉棺材板?”

“是我。”

“谁盖殓尸布?”

“是我。”

“就您一人吗?”

“除了警察局的医生,没有别的男人,能够进入太平间。这甚至写在墙上。”

“今夜,修道院里人人都睡下后,您能让我藏在太平间吗?”

“不能。但我能将您藏在一间破旧的小黑屋里,小屋通太平间,我把埋葬的工具放在那里,我看守这间屋,也有钥匙。”

“明天什么时候柩车来运走棺材?”

“大约下午三点钟。入夜之前埋在沃吉拉尔公墓。这不在附近。”

“我整夜和整个上午藏在您的小黑屋里。吃饭呢?我会饿的。”

“我会给您送吃的来。”

“您可以在两点钟来,把我钉在棺材里。”

割风退后一步,把手指关节弄得卡卡响。

“这可不行!”

“嗨!拿把榔头,在木板上敲几颗钉子嘛!”

我们再说一遍,让·瓦尔让觉得很普通的事,割风感到闻所未闻。让·瓦尔让经历过千难万险。当过囚犯的人,都知道一套诀窍,按照越狱途径的尺寸,缩小自己的身体。囚犯要逃跑,就像病人面临病情发作,要么得救,要么完蛋。越狱,就是病愈。要治愈,有什么药方不能接受呢?让人钉在一只箱子里像包裹一样运走,长时间活在箱子里,在没有空气的地方找到空气,连续几小时节省呼吸,善于屏气而不至于死去,这是让·瓦尔让的一种歪才。

况且,棺材里藏一个活人,这种苦役犯的方法,帝王也用过。要是相信奥斯丹·卡斯蒂勒约修士的记载,查理五世〔15〕用过这个方法;他逊位后想最后见普隆布姑娘一面,便这样把她弄进圣茹斯特修道院,然后再把她运出去。

〔15〕 查理五世(1500—1558),德意志皇帝、西班牙国王。

割风缓过来后大声说:

“可是,您怎么呼吸呢?”

“我能呼吸。”

“在这个箱子里!我呀,只要想一想,就憋气了。”

“您有螺旋钻吧,您在我的嘴巴周围钻上几个小孔,您钉棺材板时不要钉得太紧。”

“好的!要是您咳嗽或者打喷嚏呢?”

“逃跑的人不会咳嗽,也不会打喷嚏。”

让·瓦尔让又说:

“割风老爹,必须下定决心:要么在这里被抓住,要么同意让柩车运出去。”

大家都注意到猫喜欢在虚掩的双扇门之间停留和徘徊。谁会对猫说:进来啊!有的人面对刚开始的事变,也是倾向于左右为难,生怕让命运突然封闭冒险机会,终至粉身碎骨。过于谨慎的人像猫一样,而且正因为是猫,有时比胆大的人更敢冒险。割风就属于这种迟疑不决的人。让·瓦尔让的镇定使他不由自主地慑服了。他嘟囔着说:

“其实,也没有别的办法。”

让·瓦尔让又说:

“惟一令我不安的是,在墓地里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恰恰这一点不叫我为难,”割风大声说。“如果您有把握钻出棺材,我呢,我有把握让您钻出墓穴。掘墓工是个酒鬼,我的一个朋友。他叫梅斯蒂埃纳老爹。老家伙嗜酒如命。掘墓工把死人放进墓穴里,我呢,我把掘墓工放进我的口袋里。我来告诉您事情会怎样进行。在天黑之前到达,离墓地关门约三四小时。柩车一直来到墓穴。我跟随在后;这是我的工作。我兜里装着一把榔头、一把凿子和钳子。柩车停下,埋葬工绕棺材系上一条绳子,把您放下去。教士念祈祷,画十字,洒圣水,然后走掉了。我单独和梅斯蒂埃纳留下来。我对您说过,他是我的朋友。两者必居其一,要么他喝醉了,要么他没醉。如果他没醉,我便对他说:趁‘甜木瓜酒店’没关门,去喝一盅吧。我把他带走,灌醉他,梅斯蒂埃纳老爹很快就会醉倒,他总是要喝醉,我把他放倒在桌子下,拿走他的工作卡,回到墓地,我撇下他回去。您就只同我打交道了。如果他喝醉了,我便对他说:你走开,我来替你干活。他走了,我把您从墓穴拉出来。”

让·瓦尔让向他伸出手去,割风带着农民感人的冲动扑过去,握住了。

“说定了,割风老爹。一切会顺利的。”

“但愿别发生意外,”割风思忖。“否则就大事不好了!”